晨曦透過刑捕司的窗欞,在地麵投下斑駁的光影。林越站在卷宗房內,指尖劃過劉謙的戶籍卷宗,紙頁邊緣因常年翻動而微微發卷。昨夜趙六的供詞仍在耳邊回響,尤其是那句模糊的“李大人”,像一根細針,刺破了案件表麵的平靜,露出底下盤根錯節的暗流。
“劉謙,字仲禮,原籍雲安郡河陽縣,三十七歲,十年前進京趕考落第,後托關係入戶部,任張啟明副手……”林越低聲念著卷宗上的信息,眉頭越皺越緊。從履曆上看,劉謙不過是個資質平庸、靠著鑽營上位的小官,既無顯赫家世,也無過人手段,憑他自己,絕不敢策劃謀殺五品主事的大案。
“必然有人在背後撐腰。”林越將卷宗合上,指尖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趙六提到的“李大人”,張啟明在朝堂上的死對頭——吏部侍郎李嵩,身影在他腦海中愈發清晰。
他轉身走向總捕頭王烈的書房,腳步沉穩,心中卻已將線索梳理了數遍:張啟明力推鹽稅改革,觸及了以李嵩為首的舊官僚集團利益;李嵩與張啟明在朝堂上多次爭執,積怨頗深;劉謙曾因貪墨被張啟明彈劾,對其懷恨在心,而李嵩恰是劉謙的鄉試座師,兩人早有往來……種種跡象疊加,李嵩的嫌疑,已如烏雲壓頂,幾乎要遮蔽整個案件的真相。
王烈的書房陳設簡單,一桌一椅,牆上掛著一柄鏽跡斑斑的長刀,那是他年輕時平定山匪的戰利品。此刻,王烈正對著一幅郡城輿圖皺眉,見林越進來,抬頭問道:“趙六的供詞核實了?”
“核實了,”林越遞上供詞抄本,“彙通銀號的流水、城西藥鋪的證詞,都與他所述吻合。劉謙確實在案發前接觸過趙六,且案發後第一時間離城,去向不明。”
王烈接過供詞,仔細看完,指尖在“李大人”三個字上停頓片刻,沉聲道:“你懷疑李嵩?”
“是。”林越直言不諱,“除了他,沒人有動機、有能力指使劉謙做這種事。劉謙不過是枚棋子,真正想讓張大人死的,是李嵩。”
王烈放下供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的熱氣模糊了他臉上的表情:“李嵩是吏部侍郎,正五品,掌管郡城官員考核任免,在官場深耕二十餘年,門生故吏遍布各地。沒有鐵證,動他不得。”
“我知道他位高權重,”林越上前一步,語氣懇切,“但正因如此,才更要查!若放任不管,日後誰還敢觸碰這些人的利益?張大人的冤屈,又如何昭雪?”
王烈看著林越眼中的執拗,歎了口氣:“林越,你剛從縣城上來,有些事還不懂。郡城不是青石縣,官場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李嵩背後,站著的是整個反對鹽稅改革的派係,甚至可能牽扯到更高層的爭鬥。我們刑捕司,是查案的,不是攪入朝堂漩渦的。”
“可查案就要查到底!”林越據理力爭,“現在有趙六的供詞指向劉謙,劉謙與李嵩關係密切,隻要傳訊李嵩,當麵對質,未必不能找到破綻!”
“傳訊?”王烈放下茶杯,聲音陡然嚴厲,“你知道傳訊一位五品侍郎意味著什麼嗎?若無實證,便是以下犯上,輕則丟官罷職,重則可能被扣上‘誣陷朝臣’的罪名,整個刑捕司都要跟著遭殃!”
他站起身,走到林越麵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想查清真相,但凡事要講規矩。朝廷律法規定,‘疑罪從無’,對官員更是如此。沒有劉謙的供詞,沒有李嵩參與的直接證據,這一步,絕不能邁出去。”
林越沉默了。他明白王烈的顧慮,在這個等級森嚴的世界,官大一級壓死人,更彆說李嵩這種根基深厚的老官僚。僅憑推測和間接證據,確實難以撼動對方分毫,甚至可能引火燒身。
“那……劉謙的行蹤查到了嗎?”林越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甘。
王烈搖了搖頭:“城門守衛說,案發後第二天清晨,劉謙以‘回鄉省親’為由,帶著一個隨從出了城,往河陽縣方向去了。我已讓人快馬加鞭去河陽縣追查,但河陽縣地處偏遠,山路崎嶇,怕是沒那麼快有消息。”
林越走到窗邊,望著外麵熙熙攘攘的街道。郡城的早市已經熱鬨起來,小販的吆喝聲、馬車的軲轆聲交織在一起,一派太平景象。可誰能想到,這片繁華之下,竟藏著如此肮臟的陰謀?
“必須找到劉謙。”林越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他是連接趙六與李嵩的關鍵,隻有抓到他,拿到他的供詞,才能讓李嵩無從抵賴。”
王烈點了點頭:“我已加派了人手,沿官道和水路同時追查,相信很快會有消息。在這之前,你切不可輕舉妄動,更不能去招惹李嵩,明白嗎?”
“……明白。”林越咬了咬牙,終究還是應了下來。他知道,王烈的決定是穩妥的,在沒有足夠證據之前,任何衝動的舉動都可能毀掉整個案件。
離開王烈的書房,林越沒有回自己的住處,而是徑直走向西城的“回春堂”。藥鋪掌櫃之前雖吐露劉謙買過鉤吻草,但關於那個“穿紫袍的官員”,卻隻是含糊其辭,或許能從他口中再問出些什麼。
回春堂的門臉不大,門口掛著兩串曬乾的草藥,散發著苦澀的清香。掌櫃正坐在櫃台後撥算盤,見林越進來,臉色微變,連忙起身:“林捕頭,您怎麼來了?”
“想再問你些事。”林越開門見山,“劉謙來買鉤吻草那天,那個穿紫袍的官員,你真的沒看清是誰?”
掌櫃的眼神閃爍,搓著手道:“那天人多眼雜,我……我沒敢細看,隻記得他穿著紫袍,腰間掛著一塊玉佩,看著氣度不凡……”
“紫袍是五品以上官員的服飾,郡城裡符合這個品級的,屈指可數。”林越盯著掌櫃的眼睛,“你再想想,他的身形、聲音,有沒有什麼特彆之處?”
掌櫃的額頭上滲出細汗,支支吾吾道:“我……我實在想不起來了……林捕頭,這事關係重大,我一個小老百姓,哪敢亂說話啊……”
林越見狀,知道再逼問也無用。這掌櫃是怕惹禍上身,畢竟李嵩的勢力太大,稍有不慎就可能家破人亡。
“我理解你的難處。”林越放緩了語氣,“但你要知道,張大人是為民請命才遭此毒手,若不能將凶手繩之以法,日後還有更多人會遭殃。你若想起什麼,隨時來刑捕司找我,我保你全家平安。”
掌櫃的眼中閃過一絲猶豫,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多謝林捕頭好意,隻是……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林越歎了口氣,沒再強求,轉身離開了回春堂。陽光照在他身上,卻驅不散心中的陰霾。他意識到,毒藥這條線索,似乎也陷入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