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預設的目的地有一百五十多公裡。
對於這支擁有一百五十萬“腳板”的隊伍而言,是一段生死未卜的漫漫長路。
每個人的臉上都刻著疲憊、恐懼,以及對未來的徹底無知。
他們回頭望去,昌市安全區的輪廓在塵埃中漸漸模糊。
那是他們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家園,如今卻要親手拋棄。
隊伍在坑窪不平的廢棄公路上延綿,前不見頭,後不見尾。
沉重的腳步揚起塵土,讓整個隊伍都籠罩在一片黃蒙蒙的霧靄裡。
偶爾有車輛熄火,立刻會引起局部的騷動和咒罵,
士兵們不得不衝上前,用儘辦法將其推到路邊,清出通道——沒有人或車有權阻擋這條求生洪流的微弱脈搏。
隊伍裡剛開始的哀嚎和哭泣聲漸漸消失了。
沒有人再說話,隻是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腳步,將懷中僅有的糧食和物資抱得更緊。
這條由人和鋼鐵組成的脆弱長龍,正承載著一百五十萬顆懸在深淵邊上的心。
在愈發濃重的死亡陰影追逐下,向著唯一可能存在生機的荊市,艱難地爬行。
時間,現在這個百萬人的隊伍,正在與死神搶奪活下去的時間。
十五個小時後。
隊伍末尾段,趙金忠帶著一個警衛排,站在南邊大門前,看著親手建立起來的安全區。
一百五十萬人的隊伍,徹底脫離昌市安全區。
天色已經昏暗,隊伍已經遠去。
就在這時,從大門裡開出來十幾輛軍卡,在趙金忠麵前停下。
一名中校軍官跳下車,跑到趙金忠麵前敬禮。
“報告,五千個壓發式地雷已經全部鋪設完畢!”
趙金忠深深地看了一眼高聳的城牆。
“唉,走吧!”
轉身回到了一輛軍用越野車的,帶著軍卡,追上人流。
昌市安全區從未如此寂靜過。
高達十五米的混凝土城牆上,瞭望塔空無一人,黑洞洞的射擊孔像盲人的眼。
曾經日夜飄揚的旗幟,如今隻剩下光禿禿的旗杆,在陰冷的空氣中默然矗立。
城內,曾經擠滿難民帳篷的中心廣場,此刻隻剩滿地狼藉。
被遺棄的行李、翻倒的瓶罐、撕破的衣物散落各處。
一陣風卷過,揚起五顏六色的塑料包裝和灰塵,打著旋,又無力地落下。幾頂來不及拆除的帳篷在風中發出啪嗒啪嗒的嗚咽。
縱橫交錯的主乾道上,廢棄的車輛歪斜地停著,有些車門大開,仿佛主人是在最後一刻倉皇跳離。
兩側的簡易板房大多門戶洞開,露出裡麵空蕩蕩的、如同被舔舐過的內部。
一扇未關牢的窗扉,在風中來回吱呀作響,成為這片死寂裡唯一的、令人心焦的節奏。
城牆之下,防禦工事尚在,沙袋壘起的掩體依舊堅固,散落的黃銅彈殼在泥地裡閃著微光。
一切都保持著臨戰的狀態,隻是,該守衛的人已經走了。
濃重的鐵鏽味、未散儘的煙火氣,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許多人共同生活過的渾濁氣息,還彌漫在空氣裡。
但這生氣正在迅速消散,被一種更強大的、名為“空無”的東西吞噬。
整座城,像一具剛剛死去的巨大骸骨,骨架仍在。
靈魂與血肉卻已抽離,隻剩下冰冷的、令人窒息的蕭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