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中庭,但見一方白石砌就的涼亭悄然立於蔥蘢花木之間。
時近白露,百越之地雖無北方的蕭瑟寒意,夜風卻也帶上了幾分濕潤的涼意。
拂過亭角懸掛的銅鈴,發出細微清泠的撞擊聲。
亭中石桌上,置著一隻赤銅暖鍋,底下炭火正旺。
鍋內濃白湯底咕嘟作響,翻滾著各色山珍菌菇與片得極薄的肉脯。
蒸騰起氤氳的熱氣,混合著香料與食物本身的鮮香,在這微涼的夜風中格外誘人。
徐慎之獨自踞坐亭中,正執箸自鍋中夾起一箸,就著手中一杯清釀,自斟自飲。
神態閒適自得,仿佛周遭一切紛擾皆與他無關。
見阿雅朵自廊下走來,他並未起身,隻就著坐姿略一拱手,笑容可掬:
“聖女,事體如何了?”
阿雅朵在亭外三步處站定,月色將她一襲紅衣映得愈發醒目,麵上卻無半分表情,
“冥頑不靈,已種下蠱蟲,天亮之前便會徹底寄生。”
徐慎之聞言,搖頭失笑,仿佛早有所料:
“這位二皇子啊,還真是……始終認不清形勢。”
原本尚可做個表麵風光的傀儡,如今卻徹底淪為蠱蟲的宿體,可謂自尋死路。
他伺候這位主子多年,對其心性再了解不過。
總愛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慣作禮賢下士之態,內裡卻優柔寡斷,剛愎自用。
這其中,未必沒有女帝多年來刻意縱容、養廢其心誌的緣故。
他舉了舉手中杯盞,語氣依舊輕鬆:
“既如此,聖女辛勞,可要飲一杯暖暖身子?”
種下蠱蟲,於他而言並非壞事。
南疆勢力本就稍弱於世家,如今有了這操控二皇子的手段,雙方方能勉強旗鼓相當。
日後南境朝堂,兩相爭鬥、互相製衡之局已成定數。
如此,他這斡旋於兩方之間的“第一幕僚”,方能顯出不可或缺的價值。
那許下的相國之位,於他這一介布衣而言,已是登天之梯,足以慰平生素誌。
思及此,他心下甚覺安穩。
“不必。”
阿雅朵冷然拒絕,不等他再開口,已轉身徑直朝著州衙外走去。
徐慎之挑了挑眉,對她的無禮並不甚在意,自顧自又斟了一杯。
一陣夜風穿亭而過,拂動他額前幾縷發絲,帶來庭院中草木的濕潤氣息。
他忽地沒來由打了個寒顫,下意識攏了攏衣襟,心下微感詫異。
百越之地較之鳳京溫暖許多,今夜怎會莫名覺得有些陰冷?
他搖了搖頭,隻當是夜深露重,並未深思。
這位二皇子身邊的第一謀士,絲毫未曾察覺自己方才已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於隱匿在側的秦昭玥而言,順手取其性命不過抬指之事。
但為免節外生枝,打草驚蛇,她終究選擇了更為穩妥的做法——暫且留他一命。
阿雅朵步履未停,徑直出了州衙大門。
衙門前長街在月色下顯得格外清寂。
青石板路麵被夜露打濕,映照著兩旁高懸的燈籠,暈開一團團朦朧的光影。
白露時節的夜風帶著南地特有的潮意,吹拂過街邊婆娑的芭蕉葉,沙沙作響。
偶爾有更夫或巡夜兵丁走過,腳步聲在空蕩的街巷中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