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駛近清泉鄉收稅的穀場。
但見一片空地上臨時支起了條案,幾名身著皂隸服色的胥吏正忙碌著。
隊伍緩慢向前移動,空氣中彌漫著新穀的清香,卻也夾雜著汗水和塵土的氣息。
輪到一位老漢時,他顫巍巍地將肩上沉甸甸的麻袋卸下。
胥吏上前,用木鬥舀起金黃的穀粒。
那木鬥盛得極滿,穀粒堆起形成一個尖尖的小山。
這時,旁邊另一名手持扁平木尺的胥吏走上前來,麵無表情地用手尺沿著鬥口飛快地一刮。
“唰”的一聲,冒尖的部分穀粒便被掃落在地,那裡已經堆積如山。
老漢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痛惜,卻什麼也沒說。
隻是默默低下頭,仿佛早已習慣了這般場景。
不僅是他,周圍排隊等候的百姓大多神情麻木。
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或盯著自己腳下的土地。
對於這明目張膽的“耗損”已然司空見慣,逆來順受。
秦明凰透過車簾縫隙靜靜地看著這一幕,鳳目之中無波無瀾,卻深邃得不見底。
秦昭玥也收起了懶散之態,目光落在被掃落的穀粒和百姓麻木的臉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
“小六,”秦明凰的聲音低沉,打破車內的沉寂,“可知那胥吏為何定要如此?”
“還能因為什麼,層層盤剝,中飽私囊。”
“也不儘然。”秦明凰微微搖頭,
“朝廷定下的稅賦額度是死的,但從這田間地頭將糧食收上來,再運往官倉。
其間路途迢遞,車馬航運、人力支出,乃至鼠咬蟲蛀,皆被視為合理的損耗。
這刮去的‘尖’,一部分或許入了私囊,另一部分便是填補這些窟窿了。”
“這樣啊……”秦昭玥若有所思,這些她倒是沒想過。
“那你可知,為何朝廷的稅賦或高或低,攤到每家每戶,大部分百姓終年勞作,也僅僅是堪堪果腹,一年到頭難得吃上幾頓葷腥?”
秦明凰的目光依舊望著窗外,語氣平淡,卻拋出了一個沉重的問題。
秦昭玥沒有立刻回答,她心中有些猜測。
真正掌握在普通農戶手中的田地有多少,她不清楚具體比例。
但她明白一點:底層百姓的抗風險能力極其脆弱。
一旦遭遇天災人禍,走投無路之下最終的選擇往往便是賣掉祖輩傳下的田地,從此淪為仰人鼻息的佃戶。
朝廷的稅賦高低,對他們而言,差彆或許並不像想象中那麼大。
因為最終能落到他們手上的收成,往往被地主的地租所決定。
收成好時,地主會提高租子;收成不好時,租子卻未必會減少。
而這天下間最大的地主,正是昔日盤根錯節的四大世家。
秦明凰並未執著於非要小六給出答案。
她聽到了女兒心中那些斷斷續續的思量,能想到這一層,已屬難得。
她相信,小六大概已猜到自己接下來意欲何為。
璿璣衛的密檔中有記載,當初拿下四大世家本家後,對於其名下龐大地產的處理曾暫時擱置,正是來自於小六的命令。
單單點出此事,便已足夠說明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