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彆苑,雖已入了冬,卻因著地下奔湧的熱泉,自成一方溫軟天地。
園囿依著山勢而建,廊廡回轉間,隔絕了外間的朔風與寒氣。
引溫泉活水彙成的湯池開闊,以整塊的漢白玉石壘砌邊緣,池底鋪著圓潤的鵝卵石。
水汽氤氳蒸騰,如雲似霧,將這片區域籠罩得恍若仙境。
池畔並未因季節而蕭疏,反而因這地熱,幾株耐暖的綠植依舊舒展著肥厚的葉片。
遠處幾樹精心培育的寒梅,提前綻出點點殷紅,花瓣上凝結著細密的水珠,欲滴未滴。
空氣裡彌漫著硫磺特有的淡薄氣息,混雜著濕潤的泥土草木清香,以及若有若無的梅花冷香。
這般大的池子,六公主秦昭玥並未獨享。
她身邊形影不離的墨組,今日也難得卸下了職責,浸入了這暖融的泉水中。
這算是補上了先前賑災途中未能成行的一個小小念想,如今算是真正坦誠相見了。
隻是,這些平日裡隱匿於陰影、出手果決的女子,此刻卻顯露出與平日截然不同的拘謹。
大多沉默著,試圖借由迷蒙的水霧掩飾身形。
尤其是個子最嬌小的墨二,此刻幾乎將整個人都縮進了水裡,隻餘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露在外麵。
不似那些從澄園帶回的侍女們,自如地在水中嬉戲,發出輕柔歡快的笑語。
秦昭玥斜倚在池邊光滑的暖石上,將這一幕儘收眼底,不由得莞爾。
這般景象,比起獨自享用,倒是多了許多生趣。
目光流轉,落在不遠處的楚星瀾身上。
這位師姐周身肌膚白得異乎尋常,並非病弱的蒼白,而是一種通透瑩潤的冷白。
仿佛上好的羊脂美玉經年累月蘊養出的光華,又似深穀積雪映著月光。
不知是她修煉的獨門心法所致,還是天生便是傳說中的冷白皮。
此刻她浸泡在溫泉之中,溫熱的水流拂過她的肌膚,那白更顯得耀眼奪目。
水汽繚繞間,身影朦朧不清,竟有種不似塵世中人的疏離與聖潔。
秦昭玥看得有些出神,不禁脫口而出:
“師姐,我仿佛看見了仙女下凡。”
楚星瀾聞言,唇角微彎,勾起一抹清淺的笑意。
她側過頭,目光落在秦昭玥被熱氣蒸得泛紅的嬌嫩臉頰上,聲音帶著水汽浸潤後的溫軟:
“小師妹,你若是有暇自鑒,便會發覺,池中倒影才更貼近仙娥姿容,何須來打趣我。”
“哎,”秦昭玥故作無奈地擺了擺手,嘴角卻抑製不住地向上揚起,
“咱們師姐妹二人這般互相吹捧,若是讓外人聽了去,隻怕要笑掉大牙。”
話雖如此,眼底眉梢的得意與歡愉,卻是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身後有擅長推拿的侍女跪坐著,用恰到好處的力道為她揉按著肩頸的穴位。
池畔放置著一張紫檀木雕花的食案,案上陳列著幾樣精致的下酒小菜。
如糟鵝掌、胭脂鵝脯、藕粉桂糖糕,還有一壺用初綻綠萼梅花浸釀的冷香醪。
酒液盛在溫過的白玉杯中,遞到她的唇邊。
秦昭玥就著侍女的手,仰頭將杯中微涼帶甜的瓊漿一飲而儘。
“哈……”
滿足地籲出一口氣,長睫上沾了細小的水珠,輕輕顫動。
泡在溫泉裡,品著特製的梅花冷酒,冷熱交替間帶來的奇異感受,實在是言語難以形容的愜意。
恣意地舒展了一下身體,任由暖流包裹四肢百骸,臉頰上泛起愈發濃豔的酡紅。
也不知是酒意上了頭,還是被蒸騰的熱氣熏染所致。
自打入冬,秦昭玥便幾乎常駐在這座彆苑裡。
帶著一眾貼身的婢女侍從,白日賞梅,夜晚溫湯宴飲,絲竹管弦之聲時常徹夜不絕。
這般夜夜笙歌、醉生夢死的光景,才符合她縱情享樂的心意。
正當她微闔著眼,幾乎要在這極致的舒適中睡去時,一旁的碎墨卻輕聲開口提醒道:
“殿下,酒還是淺酌為宜,莫要貪杯。
您忘了,今日是大殿下凱旋歸京的日子。”
秦昭玥迷蒙的眸子倏然睜開,眼底的慵懶水汽褪去幾分,恢複了清明之色。
“是今日嗎?”
“是,根據璿璣衛最新呈報的行程,大殿下預計午後抵達。”
“這樣啊……”
想到長姐遠在北境苦寒之地,曆經沙場烽煙,著實是吃了不少苦頭。
她輕歎一聲,抬起了手臂,立刻有侍女上前用柔軟的巾帕為她拭去水珠,披上浴袍。
“行吧,更衣,準備回城。”
“是。”
碎墨及周圍侍候的眾人齊聲應道,原本鬆弛的氛圍頓時為之一緊,開始有條不紊地忙碌起來。
午膳用得比平日早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