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正從早上就覺得諸事不順，今兒恐怕是有大事發生啊。
但日頭高照，他在外頭轉了一圈，沒發現什麼禍事預兆，正要回去休息呢。
這年紀大了，不像從前，還能跟那些個小年輕似的大熱天下地乾活，他現在隻能在家頤養天年咯。
生這麼多孩子，供養他們拉扯他們長大，到了六七十歲，就該在家好好休息。
他可不像其他老人似的覺得自己就該繼續為子女謀算，攢錢。
人生短短這幾十年，前半生辛苦，後半生就該好好休息。
一輩子忙活，子女也不會記得你的好。
等到了見閻王的時候，掉幾滴眼淚，再摔盆，哭嚎幾聲，埋入黃土，人這一輩子到底活了個什麼呢？
裡正自己參不透，所以他現在隻想當個甩手掌櫃，過個輕鬆好日子，兒孫自有兒孫福，他隻在要拿主意的時候出現，其他的時候，老頭子就不招人恨了。
這樣的好心態在瞧見盛其禎的時候，忽然就裂開一道縫隙。
又在聽見盛其禎說要分家，還要在他的見證下好好教訓那些欺負三丫的孩子時，裂開更大的縫隙。
“招娣，你可想清楚了？這要是做了，以後就不能回頭了，你一個女娃子，在外頭無人照應，到時候出了事情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
“我雖然是裡正，也年紀大了，到時候想幫忙也有心無力。”
盛其禎看似耐心聽著裡正的訓誡，實際上心已經飄遠了，養孩子可不是小事，阿珠他們現在還睡地板上的稻草呢，總不能讓二丫回來也睡稻草吧？
那她這個做姐姐的就太沒用了。
因此當裡正喊她的時候，由於這並非她的本名，盛其禎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有些呆滯道：“您說什麼？”
裡正黑著臉將方才的事情重複了一遍，“你若是執意要分家，那以後杏花村就不再是你的歸宿，將來夫家有事，娘家這邊按照情理沒有義務去幫你料理。”
“招娣，就當我倚老賣老吧，你如今也算日子過得好了，沒有必要跟他們劃分界限。你分出去，又沒有爹娘做主，田地是分不到的，就連你之前住的那個老宅子，也是不會劃分給你的。”
盛其禎鐵了心要跟親戚劃分界限，她點點頭：“多謝裡正爺爺，我想清楚了，我知道您在擔心什麼，但後果我會一力承擔。”
裡正臉色複雜，還是想勸，最後歎了口氣，語氣委婉道：“你現在年輕氣盛覺得能照顧好兩個妹妹，可你畢竟不是她們的娘親，到時候還要負擔這兩個小的出嫁的嫁妝，夫家雖然是鎮上富戶，可人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願意幫你出還好，若是不願意，以後你的日子可就難了。”
“何況這沒有娘家撐腰的女子將來嫁人也是會低人一等，這兩個小的現在還意識不到，以後若是有什麼問題，開始怨恨你可如何是好？”
盛其禎鄭重其事道：“裡正爺爺，您說的話，我都考慮過了。”
“我相信我會照顧好她們，二丫三丫都是懂事孩子，不會給我添麻煩，反倒是留在村裡，村裡孩子罵她們沒爹沒娘。我在鎮上忙活開店就是為了讓自己不用看人眼色生活，兩個妹妹去了，也能幫我在店鋪裡乾活，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倘若長大了之後當真怨恨我，隻能怪我沒有好好教她們。”
三丫聽得懵懵懂懂，阿珠卻有些震驚，她還是第一次聽見這種新奇的想法。
是的，新奇，在世人眼中，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
做小輩的天然要孝順尊敬長輩，可盛其禎說什麼，她說如果兩個小的長歪了，隻能證明是她的教育有問題，而並非孩子的錯。
阿珠這會兒不禁有些豔羨，也不知道將來師父的孩子有多享福，有這麼一個開明豪放的母親，做什麼都不會束手束腳吧？
不過轉念一想，她可是禎姐的弟子啊，第一批弟子，將來若有新人入門，她便是大師姐，不過阿玉比她還大幾歲，不管了，她就是大師姐。
一道尖銳的啼哭打斷了阿珠思緒，他們站在裡正假的院子裡，有個小男孩揉著眼睛出來，嘴角流著哈喇子，說要餓了。
裡正看他那圓滾滾的身子，藕節一樣的手臂，恨鐵不成鋼道：“阿福，你一天到底要吃幾頓，家裡都快養不起你了。”
“我不管，娘說阿福是小福星，吃得多也帶來更多福氣，爺爺，給我好吃的！”
“爺爺！”
“我餓了——”
裡正有些掛不住麵子，想把小孫子給推回屋子，這還有外人在呢，剛才他還在訓誡彆人育兒之道，如今卻被自己的小孫子打了臉。
大師姐阿珠看著村長那擰緊的眉頭，福至心靈地開始拉著院子裡的光屁股哭鬨不止的小孩說話，先給小孩塞了幾顆山楂糖，笑眯眯地開始哄孩子：“阿福是吧？聽說你是個小福星，今年幾歲了？可曾讀過書？”
阿福收了糖，嗅到了危險的氣味，讀書？他才不要去夫子那裡打板子呢，背書太難了，他隻想吃喝玩樂睡大覺。
鬨這麼一出，裡正臉色緩和了不少，無奈道：“走吧，一會兒盛家那兩口子要是罵你，我替你擋著點。”
“隻是你不可過於剛強，跟他們動手，鬨起來吃虧的是你。”
盛其禎點點頭，她不怎麼認同這一點，跟她動手，吃虧的隻能是彆人。
但這點就不必告訴裡正了，阿珠剛才耳提麵命，說是適當示弱有助於事情發展。
那她就稍微示弱一下吧，反正也不礙事。
一行人風風火火朝著盛家走去，而藏在大樹後頭的一道瘦瘦乾乾的身影麵露惶恐。
盛招娣來找他算賬了？
她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情了？
不，不可能吧，他找那些孩子去欺負盛三丫，就沒有出麵過，而是給好處，做得那麼隱晦，除非盛招娣是神仙轉世，否則怎麼可能發現。
那隻手孩子小打小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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