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老宅的青瓦在暮春的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牆根下的青苔浸著水汽,將百年宅院的滄桑暈染得愈發深沉。紅木圓桌擺放在前廳正中,桌麵的包漿是時光沉澱出的琥珀色,傅沉舟正垂著眼,將剛切好的草莓擺進水晶盤。果肉的鮮紅與水晶的剔透相映,倒成了這肅穆宅院裡難得的鮮活色彩。
薑晚抱著熟睡的念念坐在角落的歐式沙發上,乳白色的沙發與周遭的中式陳設雖有些違和,卻因她懷中的嬰孩多了幾分暖意。她的目光不自覺地掠過牆上懸掛的傅氏家族合影,照片定格在二十年前,傅老爺子身著定製西裝,身形挺拔,眉眼間儘是商界梟雄的銳利與威嚴,仿佛一句話就能定人生死。可細看之下,他看向繈褓中傅沉舟的眼神,竟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像寒冬裡未完全封凍的溪流。
“爺爺的八十大壽,您真要親自設計壽宴主視覺?”傅沉舟忽然開口,打破了廳內的靜謐。他指尖在手機屏幕上輕輕滑動,最終停留在一張高清圖片上——那是故宮博物院藏的明代緙絲《蓮塘乳鴨圖》,霽藍的底色上,纏枝蓮紋蜿蜒舒展,幾隻乳鴨在蓮葉間嬉戲,針腳細密如織,在暖光下流淌著歲月沉澱的溫潤質感。
薑晚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目光在緙絲的紋路間停留片刻,輕聲道:“我看了傅家往年的壽宴資料,大多是西式的奢華布置,少了些家族底蘊。爺爺一生都在守護傅家,壽宴該有屬於傅家的味道。”她說話時,聲音放得極輕,生怕驚醒懷中的念念。
嬰兒床裡的念念忽然咂了咂嘴,小眉頭微微蹙起,像是在做什麼美夢。薑晚連忙起身,輕手輕腳地將她放進旁邊的嬰兒床,伸手輕輕拍打著繈褓。這個溫柔的動作,讓她忽然想起三個月前出院時的場景——那時她剛生下念念,身體還虛弱得很,傅老爺子並未親自前來,隻是派了老宅的管家送來一套銀質長命鎖。鎖身上“福壽康寧”四個篆字被摩挲得發亮,顯然是有些年頭的舊物,卻透著一股沉甸甸的心意。
“管家說,這是奶奶當年為你準備的,隻是後來一直沒機會送出去。”傅沉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悵然。他知道,爺爺對薑晚的態度一直很微妙,不算接納,卻也從未真正排斥,這份長命鎖,或許就是老人最隱晦的認可。
薑晚心頭一動,轉身走向書房。片刻後,她從抽屜裡取出一卷宣紙,又拿出一支狼毫筆,在硯台裡細細研磨。朱砂的腥甜混著墨香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她蘸著朱砂,在素箋上緩緩勾勒——遠山如黛,近水含煙,岸邊一株銀杏樹傲然挺立,枝椏遒勁,葉片脈絡清晰可見。最精妙的是,銀杏的枝椏間,赫然藏著“傅”字的草書寫意,一筆一劃,渾然天成,既不突兀,又暗藏巧思。
“銀杏是爺爺和奶奶最愛的樹。”傅沉舟站在她身後,目光落在宣紙上,眼神柔和了許多,“當年奶奶嫁進傅家時,爺爺親手在老宅的院子裡種了這棵銀杏樹,說銀杏長壽,要和她一起相守百年。”可惜,傅祖母走得早,沒能等到銀杏樹亭亭如蓋的模樣,也沒能等到傅老爺子的八十大壽。
薑晚停下筆,指尖輕輕拂過紙上的銀杏葉:“我查過傅家的舊事,知道奶奶是民國時期小有名氣的工筆畫家。我想把她的畫風融入壽宴設計裡,既是對奶奶的緬懷,也算是給爺爺一個驚喜。”她知道,傅家的關係看似緊密,實則藏著許多隔閡,她想做那個破冰的人,不僅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念念,為了傅沉舟。
然而,薑晚的這個想法,卻在傅家引起了軒然大波。傅二叔傅明遠得知後,第一時間趕到老宅,語氣帶著明顯的質疑:“沉舟,薑晚一個外人,懂什麼傅家的底蘊?爺爺的八十大壽是頭等大事,關乎傅家的臉麵,怎麼能讓她一個沒有任何設計經驗的人瞎折騰?”
傅明遠是傅老爺子的二兒子,一直覬覦家族產業的控製權,對傅沉舟這個繼承人早已心懷不滿。薑晚的出現,讓他覺得找到了攻擊傅沉舟的突破口——若是壽宴出了差錯,責任自然會落到傅沉舟和薑晚身上,到時候他便能趁機發難。
“二叔,薑晚的才華,我相信。”傅沉舟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而且,壽宴的設計方案我會親自把關,絕不會出任何問題。”
“你相信有什麼用?”傅明遠冷笑一聲,目光掃過一旁的薑晚,帶著幾分輕蔑,“她不過是個生下念念的工具,憑什麼插手傅家的事?我已經聯係了業內最頂尖的設計團隊,他們的方案絕對比薑晚的強百倍。”
薑晚握著畫筆的手微微收緊,指節泛白,卻沒有說話。她知道,此刻任何辯解都是徒勞,唯有拿出真正的實力,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二叔若是覺得我不行,可以拿出你的方案,我們公平競爭。”薑晚抬起頭,眼神平靜而堅定,“壽宴是爺爺的,最終的決定權也在爺爺手裡。我相信,爺爺會做出最公正的選擇。”
傅明遠沒想到薑晚竟敢當眾頂撞他,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好,我倒要看看,你能拿出什麼像樣的東西。若是敢毀了爺爺的壽宴,我絕不會放過你!”說完,他怒氣衝衝地離開了老宅。
傅沉舟握住薑晚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冰涼,輕聲安慰道:“彆擔心,有我在。爺爺雖然看起來嚴厲,但他最看重的是真心。你的設計裡藏著對傅家的用心,爺爺一定能感受到。”
接下來的幾天,薑晚全身心投入到壽宴設計中。她查閱了大量傅祖母的畫作資料,仔細研究民國時期工筆畫的風格特點,將傅祖母最擅長的沒骨畫法融入到主視覺設計裡。同時,她還參考了那幅明代緙絲圖的色彩搭配,用霽藍作為主色調,輔以銀杏的金黃和鬆鶴的雪白,既典雅大氣,又不失溫馨。
傅沉舟則默默為她保駕護航,不僅幫她協調傅家內部的資源,還親自聯係了全息投影團隊,確保壽宴當天的展示效果。他知道,薑晚這步棋走得有多難,一旦成功,她便能在傅家真正站穩腳跟;若是失敗,等待她的,將是無儘的非議。
壽宴當天,傅家老宅張燈結彩,賓客雲集。商界名流、政界要員紛紛前來祝壽,整個宴會廳燈火輝煌,一派喜慶景象。傅明遠請來的設計團隊也拿出了他們的方案——奢華的水晶吊燈,鋪滿地的紅地毯,還有巨大的壽星雕像,雖然氣派,卻顯得俗套,沒有任何新意。
當賓客們都到齊後,傅沉舟走上台,聲音沉穩有力:“今天是我爺爺的八十大壽,感謝各位來賓的光臨。接下來,我要為大家介紹本次壽宴的主視覺設計,它來自於我的妻子,薑晚。”
話音剛落,宴會廳內一片嘩然。眾人紛紛議論起來,顯然沒料到傅家壽宴的主視覺竟出自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人之手。傅明遠站在角落,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容,等著看薑晚出醜。
薑晚深吸一口氣,示意工作人員開啟全息投影。瞬間,一幅巨大的《鬆鶴延年圖》投射在宴會廳的穹頂之上——遠山如黛,近水含煙,銀杏枝繁葉茂,鬆鶴在林間嬉戲,霽藍的天空下,“傅”字的草書寫意若隱若現。最驚豔的是,畫麵中的銀杏葉和鬆鶴,竟帶著民國工筆畫的細膩與溫婉,仿佛是傅祖母親手繪製的一般。
全場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被這精妙的設計驚呆了。傅老爺子坐在主位上,握著龍頭拐杖的手微微顫抖,眼神死死盯著穹頂的銀杏葉,渾濁的眼睛裡泛起了淚光。他仿佛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和妻子一起在銀杏樹下漫步,她笑著說,銀杏葉黃的時候,是最美的風景。
“這……這是晚晴的畫風!”傅老爺子的老友,也是民國時期的知名畫家周老激動地說道,“我當年和晚晴女士一起學畫,她最擅長的就是這種沒骨畫法,尤其是銀杏和鬆鶴,畫得栩栩如生。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還能看到這樣的作品!”
周老的話,瞬間印證了薑晚的設計底蘊。賓客們紛紛讚歎起來,看向薑晚的眼神裡充滿了敬佩。傅明遠的臉色則變得鐵青,他怎麼也沒想到,薑晚竟然真的能拿出如此驚豔的設計,而且還精準地戳中了爺爺的心事。
晚宴進行得十分順利,傅老爺子的臉上始終帶著笑容,雖然話不多,但眼神裡的暖意卻藏不住。薑晚穿梭在賓客之間,從容得體地應對著各種寒暄,傅沉舟一直陪在她身邊,眼神裡滿是驕傲與寵溺。
晚宴後,賓客們漸漸散去。傅老爺子獨自站在露台上,望著池中悠遊的錦鯉,手裡握著龍頭拐杖,輕聲呢喃:“你奶奶當年最喜歡銀杏,她說銀杏葉像一把把小扇子,能扇走所有的煩惱。可惜,她沒能等到銀杏葉鋪滿整個院子的那天……”
薑晚恰好端著參茶經過,聽到這句沒頭沒尾的話,腳步頓住了。她走到老爺子身邊,將參茶遞過去:“爺爺,夜深了,天涼,喝杯參茶暖暖身子吧。”
傅老爺子接過參茶,卻沒有喝,隻是望著池中錦鯉,眼神有些恍惚:“你設計的壽宴,很好。尤其是那幅《鬆鶴延年圖》,讓我想起了很多往事。”他頓了頓,轉頭看向薑晚,眼神裡帶著幾分審視,又有幾分溫和,“你為什麼會想到用銀杏和沒骨畫法?”
“我查過傅家的舊事,知道奶奶是民國時期的工筆畫家,也知道爺爺和奶奶最喜歡銀杏。”薑晚如實回答,語氣恭敬而真誠,“我想,壽宴不僅是為爺爺祝壽,更是對傅家過往的緬懷。奶奶雖然不在了,但她的畫風,她和爺爺的感情,都應該被銘記。”
傅老爺子沉默了片刻,輕輕歎了口氣:“沉舟這孩子,性子像我,嘴笨,不懂得表達。這些年,委屈你了。”他知道,自己之前對薑晚的態度一直很冷淡,甚至可以說是漠視,可這個女孩,卻用自己的方式,溫暖了這個冰冷的家族。
薑晚的眼眶瞬間濕潤了,她搖了搖頭:“爺爺,我不委屈。沉舟對我很好,傅家也給了我很多包容。能為傅家做些事情,我很開心。”
霜色染白欄杆的深夜,老宅裡早已沒了白日的喧囂。薑晚在書房整理傅家的舊物,準備將這些東西分門彆類地收好。忽然,一個落滿灰塵的木盒引起了她的注意。木盒是紫檀木做的,上麵雕刻著精美的纏枝蓮紋,顯然是件老物件。
薑晚小心翼翼地打開木盒,裡麵裝著一本線裝畫冊。她輕輕翻開畫冊,泛黃的紙頁間,幾株栩栩如生的銀杏葉躍然紙上,葉片的脈絡清晰可見,顏色由淺入深,層次分明,正是傅祖母最擅長的沒骨畫法。更讓她驚喜的是,銀杏葉旁,赫然蓋著“晚晴”的朱印,印章的字跡娟秀,與畫冊上的題字相得益彰。
畫冊的最後一頁,還夾著一張泛黃的信紙,上麵是傅祖母的字跡,娟秀而有力:“沉舟出生那日,銀杏葉正黃。望他此生,平安順遂,不忘初心。若有來生,願與君再種一株銀杏,相守到老。”信紙的右下角,有幾滴早已乾涸的淚痕,想必是傅祖母寫下這些話時,心中滿是不舍與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