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母緩緩搖頭,目光卻漸漸被淚水浸透。
她又想起了女兒——
每次醒來,那種失去的空洞感都會再一次淹沒她。
阿米娜沒有說什麼安慰的話,隻是用溫熱的手帕輕輕拭去她的淚痕,然後握住了她沒打點滴的那隻手。
女孩的手心有些粗糙,卻異常溫暖。
“阿姨,我剛剛學會煮一種湯,顧先生說是您家鄉的味道。”
阿米娜的聲音很柔,帶著生澀卻真誠的關切:
“等您好一點,我煮給您嘗嘗,好不好?”
時母怔怔地看著她,點了點頭。
那隻被握著的手,幾不可察地回握了一下。
窗外的光慢慢移到了床尾,將三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靜靜地疊在一起。
悲傷依舊在那裡。
沉甸甸的。
可在寂靜的病房裡,另一種細小的、緩慢生長的暖意,正沿著相握的指尖,一點點滲進冰冷的縫隙裡。
時父悄悄彆過臉去,沒讓任何人看見他眼底的濕熱。
書儀的悲劇已經無法挽回,他隻希望阿米娜的存在能慢慢融化妻子心底那片結冰的湖。
讓冰層融化,讓她能重新呼吸。
逝去的人隻能活在記憶裡,而活著的人,總要試著繼續往前走。
顧淮野趕到時,透過病房門上的玻璃,看見的正是這樣一幕:
三人依偎在斜照的日光裡,安靜得像一幅被時光撫過的畫。
他沒有推門進去,隻是背靠在門外牆壁上,一條腿微微曲起。
他知道時父時母已經不再像最初那樣抗拒他的出現,但他也清楚——
自己站在這兒,本身就是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
每一次出現,都會讓他們想起書儀。
所以他才把阿米娜接來。
這個同樣在缺愛與動蕩中長大的女孩,渴望一個家,也懂得怎樣溫柔地付出。
他原本希望,這份雙向的慰藉,能幫兩位老人一點一點走出陰影。
可真的看到眼前這幕時,顧淮野心裡卻忽然湧起一陣空茫的遲疑。
如果……如果有一天,時父時母真的在阿米娜的陪伴下,漸漸不再被悲傷侵蝕,甚至重新有了笑容——
書儀會開心嗎?
她會開心自己的位置被人取代嗎?
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書儀那麼愛她的父母。
她一定不願看見他們餘生都困在眼淚裡,再也走不出來。
走廊寂靜。
隻有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從門縫裡漏出來。
顧淮野在病房外靜立了將近三個小時。
直到時母再度睡去,才推門走入。
畢竟現在時母的情緒太脆弱。
每一次與他見麵,都可能讓她再度跌進失去女兒的回憶裡。
阿米娜抬頭看見他,眼睛微微睜大,聲音壓得很低,卻掩不住語氣裡的欣喜:
“顧先生!”
顧淮野朝她輕輕頷首,目光轉向時父,聲音放得很緩:
“叔叔。”
時父點了下頭:“你來了。”
顧淮野深深看了一眼時母,轉頭繼續對時父道:
“阿姨的情緒對康複影響很大,單靠藥物恐怕很難穩定。我想從Y國請一位頂級的心理醫生過來,定期為阿姨做疏導。您看……可以嗎?”
來到M國之後,顧淮野的行事風格比在國內更加冷硬決絕。
在這片弱肉強食的土地上,不夠狠,根本站不穩。
那些曾與他打過交道的人若是見到此刻的他——
語氣溫和,姿態甚至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請求,大概會難以置信地愣在原地。
時父疲憊地歎了口氣:
“好。她這樣下去……確實不是辦法。再做幾次手術,我真怕她……撐不住。”
顧淮野點了點頭,沒再多言。
有些痛,語言永遠無法撫平。
他隻能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沉默地,替書儀繼續守護她最牽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