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逸塵無非就是個被忠君愛國思想洗腦的愚昧慫包罷了,他還沒有那個膽量去謀反。”
“皇帝一道聖旨,要他死,他便準備飲下毒酒,去地下與他的列祖列宗交代。”
沐瑤的敘述輕描淡寫,卻讓陳慶之的大腦一片轟鳴。
“是他想死,我不想。”
“是我打翻了毒酒,殺了傳旨太監,撕毀了聖旨。”
“是我逼著他,帶著六十萬鎮北軍,打進了皇城。”
每一句話,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陳慶之的心上。
他看著沐瑤那張平靜的臉,忽然覺得無比陌生。
“為什麼?”
他艱難地問出了這三個字。
“很簡單。”
沐瑤的回答,乾脆利落。
“我隻想活著,好好的活著。”
這個理由,讓陳慶之更加無法理解。
“按照大周律法,王爺身死,無子嗣的王妃,需要殉葬。”
“他蕭逸塵為了他心中的白月光,想去死,想做個情深義重的千古情聖。”
“可我沐瑤,憑什麼要為他的愚蠢陪葬?”
轟!
陳慶之的大腦,徹底一片空白。
殉葬……
他竟然忘了這一條。
是啊,鎮北王妃,何等尊貴。可一旦王爺死了,這份尊貴,便成了催命符。
他隻想著她嫁給蕭逸塵後被冷落,受儘了委屈。
卻從未想過,她從一開始,就活在死亡的陰影之下。
“既然如此……”
陳慶之急切地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臂。
“那就更好了!蕭逸塵死了,我能保下你!隻要他死了,所有人都能活!”
在他看來,這才是最完美的解決辦法。
死一個蕭逸塵,天下太平,他也能順理成章地將她護在羽翼之下。
沐瑤沒有掙脫。
她隻是靜靜地看著他,那平靜的反應,讓陳慶之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你保我?”
沐瑤反問。
“開弓沒有回頭箭。傳旨太監死在王府,聖旨被毀,蕭逸塵起兵造反已成事實。”
“紙,是包不住火的。”
“等皇帝蕭景南查明真相,知道這一切都是我主導的,你陳慶之,真能保得住我嗎?”
陳慶之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能嗎?
他不能。
謀逆主犯,這是誅九族的大罪。他武安侯府,在皇權麵前,同樣不堪一擊。
“現在看來,我們這位皇帝陛下,可比傳說中的要精明許多。”
沐瑤繼續說著,每一個字都精準地紮在他的軟肋上。
“他的話,真的能信嗎?”
“他今天能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下旨賜死手握六十萬大軍的鎮北王。”
“明天,他就能因為忌憚你平叛的功勞,下旨賜死你武安侯陳慶之。”
陳慶之的身體僵住了。
他閉口不言,因為他無法反駁。
沐瑤說的,句句在理。
帝王心術,向來如此。飛鳥儘,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子由哥哥。”
沐瑤輕輕喚他。
“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跑。人生在世,能靠的,隻有自己。”
她抬起手,輕輕撥開他抓著自己手臂的手指。
“憑什麼一道聖旨,就要我嫁給一個我不愛,也不愛我的男人?”
“憑什麼又一道聖旨,就要我為他的愚蠢和深情去死?”
“這種把自己的命,完完全全交到彆人手裡的感覺,我受夠了。”
“所以,我要反。”
“我要把這天下,把所有人的命,都掌握在我自己手裡。”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斬釘截鐵的力量,徹底顛覆了陳慶之二十一年來建立起的所有認知。
在這個皇權大於一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時代裡。
從未有人,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
更不敢想。
……
假山之後。
蕭逸塵的身體早已僵硬如鐵。
當他聽到沐瑤說出“殉葬”二字時,他整個人都懵了。
他竟然忘了。
他竟然把這麼重要的事情給忘了!
他一心隻想著自己要去陪雲歌,要去全自己的名聲,卻從未想過,他的死,意味著沐瑤也要跟著陪葬。
一股巨大的愧疚與荒謬感,瞬間將他淹沒。
原來,她殺太監,逼自己造反,不是為了什麼權力,不是因為心機深沉。
她隻是……想活下去。
緊接著,他聽到了陳慶之的許諾。
“蕭逸塵死了,我能保下你!”
一股無名火,瞬間從蕭逸塵的心底竄起。
好啊!
他死了,他們這對狗男女正好雙宿雙飛!
他甚至開始惡毒地盼著沐瑤點頭答應。
可沐瑤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再次陷入了呆滯。
她拒絕了。
她不僅拒絕了,還用一種他從未聽過的論調,將皇權、忠義、君臣之道,批駁得體無完膚。
“憑什麼?”
“我受夠了。”
“我要反。”
這些話,對於從小接受忠君愛國教育,將鎮北軍的榮耀與忠誠刻在骨子裡的蕭逸塵而言,不亞於天方夜譚。
這個女人……她到底是個什麼怪物?
她的腦子裡,到底都裝了些什麼東西?
他忽然發現,自己對這個成婚三年的妻子,當真是一無所知。
不。
不僅僅是一無所知。
他甚至覺得,自己和她,根本就不是活在同一個世界的人。
……
梅園內,死一般的寂靜。
陳慶之還沉浸在巨大的衝擊中,無法自拔。
他看著眼前的沐瑤,看著她那雙在月光下亮得驚人的眸子,忽然覺得,自己一直以來所堅守的一切,都變得可笑起來。
忠君?
愛國?
兒女情長?
在她的野心麵前,這些東西,脆弱得不堪一擊。
“子由哥哥。”
沐瑤的聲音,將他的神思拉了回來。
她向前走了一步,與他之間的距離,近到可以聞到彼此身上清冽的寒氣。
“言儘於此。”
“現在,你要抓我去向皇帝領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