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總統府。
一份來自北境的報紙,被龐萬裡用雙手呈上。
他甚至不敢抬頭去看沐瑤。
整個議事廳裡,氣氛凝固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沐淵亭站在一旁,臉色蒼白如紙。
那份《錦州日報》的頭版頭條,用血紅色的特大號字體,刊印著一行字。
“告共和國全體人民書:戰爭來了!”
下麵,是陳慶之那篇慷慨激昂,將沐瑤和整個自由民主黨釘在“人民公敵”恥辱柱上的宣戰檄文。
每一個字,都充滿了火焰與背叛。
沐瑤接過了報紙。
她看得非常仔細,從頭到尾,一個字都沒有漏下。
然後,她將報紙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了桌角。
她站起身,走出了議事廳。
沐瑤沒有去任何地方。
她隻是走到了總統府外的廣場上,那裡是自由民主軍第一集團軍的駐地。
校場之上,數萬名士兵正在進行著高強度的操練。
刺刀如林,吼聲震天。
這些士兵,和陳慶之麾下那些麵黃肌瘦的農民軍截然不同。
他們大多是南境地區富戶、商賈的子弟,是共和國成立後,第一批享受到時代紅利的人。
他們衣食無憂,裝備精良,臉上洋溢著一種高人一等的自豪感。
他們相信自己是文明的守護者,是自由的捍衛者。
而北境的那些人,是企圖搶走他們財富,顛覆他們美好生活的“綠匪”。
當他們看到沐瑤的身影出現時,整個校場都沸騰了。
“總統大人萬歲!”
“保衛京城!打倒敵人!”
狂熱的呐喊聲,彙成一股鋼鐵洪流,直衝雲霄。
沐瑤靜靜地看著他們。
看著這一張張年輕、激動、充滿了昂揚鬥誌的臉。
他們是多麼好的士兵。
忠誠,勇敢,並且堅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義的。
她將要親手,把這些鮮活的生命,送上戰場。
去和另一群同樣堅信自己是正義的,衣衫襤褸的農民與工人,進行一場血腥的絞殺。
用他們的屍骨,來鋪平自己通往權力頂峰的最後一段路。
沐瑤的腦海裡,閃過一個年輕士兵的臉。
就在昨天,她視察軍營時,那個士兵漲紅著臉,將一朵野花獻給她,說要為她,為共和國,戰鬥至死。
他大概,也就十六七歲。
和北境那些扛著鋤頭和土槍的少年,一般無二。
他會死。
他們都會死。
無數的人,都將在這場她親手策劃的戰爭中,化為焦土。
一場巨大的,無聲的悲憫,如同海潮,險些將她吞沒。
不。
這不叫悲憫。
這叫成本。
通往新世界的道路,從來都不是用鮮花和掌聲鋪就的。
而是用白骨與鮮血。
流血,犧牲,都是必要的。
是不可避免的。
她不是救世主,她是新世界的助產士。
而分娩,必然伴隨著劇痛與鮮血。
那一點點可笑的,不合時宜的婦人之仁,瞬間被更龐大的,冰冷的理性所碾碎。
沐瑤轉過身。
她沒有再看那些狂熱的士兵一眼。
“龐萬裡。”
“屬下在!”
龐萬裡一個激靈,立刻上前。
“傳我命令,所有集團軍,進入一級戰備狀態。”
“立刻召集軍部所有高級將領,召開最高軍事會議。”
龐萬裡的心猛地一跳。
來了。
他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很久。
“是!”
……
半個時辰後。
共和國最高軍事指揮部。
巨大的沙盤前,站滿了共和國最頂尖的將領。
所有人的表情都無比凝重。
北境陳慶之,這個名字像一座大山,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那是真正從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戰神。
而他們,即將與之為敵。
沐瑤走上指揮台。
她沒有說任何一句動員的話,也沒有提半個關於陳慶之的字。
她的手指,直接點在了巨大的軍事地圖上。
那是一片位於南北交界處的,連綿不絕的山脈。
“相箕山。”
她吐出三個字。
所有將領都湊了過來,不解地看著她指定的位置。
相箕山,地勢並不險要,山脈連綿數百裡,到處都是可以通行的隘口,根本不適合作為主防線。
在這裡迎敵,無異於將防線拉長,給對方穿插包圍的機會。
一名負責參謀部的將領,壯著膽子開口。
“總統大人,相箕山地勢平緩,易攻難守,我軍若是……”
沐瑤抬手,製止了他後麵的話。
“我知道。”
她環視眾人。
“我就是要在這裡,打一場他們所有人都看不懂的戰爭。”
她的指令,清晰,冷靜,不帶一絲情感。
“命令,第一、第二、第四集團軍,即刻開拔,趕赴相箕山。”
“以山脈走勢為依托,構築三道縱深梯次防線。”
“第一道,由第四集團軍駐守,以運動防禦為主,節節抵抗,消耗敵軍有生力量。”
“第二道,由第二集團軍駐守,構築半永久性環形工事群,作為防禦核心。”
“第一集團軍,作為總預備隊,部署在防線後方,隨時準備支援和反擊。”
一道道指令,如同最精密的齒輪,從她口中發出。
將領們聽得心驚肉跳。
這種將數十萬大軍擺在平地上,依靠工事進行層層消耗的打法,他們聞所未聞。
這已經不是戰爭了。
這是在用人命,去填一個無底洞。
“我要求,你們用儘一切手段,將相箕山,變成一座巨大的絞肉機。”
“用我們的鋼鐵,火藥,和士兵的血肉,去碾碎陳慶之的二十萬大軍。”
沐瑤的指令,讓整個指揮部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她話語裡那股不計代價的瘋狂,所震懾。
她這是要和陳慶之,拚消耗。
拚國力。
拚人命!
“都聽明白了嗎?”
“明……明白了!”
將領們齊聲應道,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串的顫抖。
“很好。”
沐瑤走下指揮台,在經過沐淵亭身邊時,她停頓了一下。
沐淵亭的嘴唇在哆嗦,他想問為什麼。
為什麼要選擇這種最慘烈,最血腥的方式。
沐瑤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她沒有看他,隻是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
“戰爭,是政治的延續。”
“這一仗,不隻是要打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