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濃鬱的血腥味和硝煙味,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
火把的光,照亮了一張張麻木、驚恐、呆滯的臉。
他們是工農革命軍,是北境不敗的傳說。
可今天,這個傳說,被冰冷的鋼鐵,無情地碾碎了。
指揮部內,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來。
王猛、李虎,還有一眾高級將領,全都低著頭,一言不發。
李虎的胳膊用布條吊著,臉上滿是乾涸的血跡,那是彆人的血。
他沒有再叫囂著報仇。
那股悍不畏死的血勇,在親眼目睹了數百名弟兄被撕成碎肉後,已經徹底冷卻,隻剩下刺骨的寒意和無儘的後怕。
陳慶之站在巨大的沙盤前,一動不動,仿佛一尊雕塑。
他的身後,是將領們壓抑的呼吸聲。
良久。
王猛終於忍不住,他上前一步,聲音乾澀。
“總司令,這仗……沒法打了。”
他沒有抱怨,沒有憤怒,隻有一種深刻的無力感。
“我們的人,衝不上去。那東西……那東西太快了,太多了。”
“弟兄們的血肉之軀,在它麵前,跟紙糊的沒什麼兩樣。”
另一名將領也開了口,帶著哭腔。
“是啊,總司令!我們連敵人的臉都沒看到,一個衝鋒,一個照麵,幾千人就沒了!就這麼沒了啊!”
“這根本不是打仗!”
“沐瑤……她的武器裝備,超出我們太多太多了!”
“撤吧,總司令!我們先撤回北境,從長計議!”
“對!撤吧!”
一時間,指揮部內,主張撤退的聲音占了上風。
軍心,已經動搖了。
不是他們怕死,而是這種死法,太憋屈,太沒有價值。
他們感覺自己不是在和人打仗,是在和一群看不見摸不著的魔鬼作戰。
陳慶之緩緩轉過身。
他沒有看那些激動的將領,而是看向了手臂受傷的李虎。
“李虎。”
“……在。”李虎的嘴唇動了動,吐出一個字。
“你還想衝嗎?”
李虎的身體猛地一顫,他抬起頭,那雙曾經寫滿悍勇的眼睛裡,此刻隻剩下血絲和恐懼。
他想起了山穀口的場景,想起了那些弟兄們在鋼鐵風暴中化為血霧的畫麵。
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最後,他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漢子,竟“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總司令……我錯了。”
“我不該違抗軍令……弟兄們……都白死了……”
他用沒受傷的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耳光。
響亮,清脆。
指揮部內,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看著跪在地上的李虎,再看看麵無波瀾的陳慶之。
一股更深的寒意,籠罩了所有人。
連李虎這樣的悍將,都被打斷了脊梁骨。
這仗,還怎麼打?
“我沒有怪你。”陳慶之的聲音很平靜。
“我隻是想讓你們所有人都看清楚,記住今天的感覺。”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記住這種無力感。”
“記住這種麵對鋼鐵時的絕望。”
“然後,把你們腦子裡那些所謂的一鼓作氣,所謂的血勇衝鋒,所謂的精神意誌,全都給我扔掉!”
“因為從今天起,那些東西,一文不值!”
他的話,如同冰冷的刀子,紮進每個人的心裡。
“沐瑤用一場屠殺告訴我們,時代變了。”
“戰爭,不再是武將的角鬥場。”
“而是國力的對撞,是鋼鐵與鋼鐵的交鋒。”
“在絕對的工業力量麵前,我們引以為傲的戰鬥意誌,就是個笑話。”
他走回沙盤前,指著那條連綿的防線。
“她把這條防線,變成了一台巨大的絞肉機。”
“她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她就是要用這台機器,把我們的二十萬人,連同我們的信仰,我們的精神,一點一點,全部碾成粉末。”
“她要殺的,不隻是我們的人。”
“她要殺的,是北境剛剛燃起的那點,屬於人民的希望之火。”
指揮部內,死一般的寂靜。
將領們臉上的絕望,漸漸被一種更深沉的憤怒所取代。
他們終於明白了沐瑤的真正意圖。
好歹毒的心腸!
王猛咬著牙,上前一步。
“總司令,那我們該怎麼辦?”
“既然衝不過去,難道我們就在這裡,眼睜睜看著她把我們耗死嗎?”
“當然不。”
陳慶之拿起一支代表小股部隊的紅色小旗。
“既然硬闖是送死,那我們就換一種方法。”
他將那麵小旗,插在了共和國軍防線的後方深處。
“她有她的絞肉機,我們有我們的刀。”
“她防線拉得越長,漏洞就越多。”
“我們打不垮她的烏龜殼,那我們就鑽進去,去掏她的五臟六腑!”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明白總司令的意思。
陳慶之抬起頭,決斷清晰。
“從現在開始,大軍停止一切正麵進攻。”
“我要組建一支特殊的部隊。”
“一支能夠像鬼魅一樣,滲透進敵人防線深處的部隊。”
“人數不用多,一百人,足矣。”
“我不要他們去衝鋒陷陣,我隻要他們做一件事。”
他伸出一根手指。
“把眼睛,給我帶回來。”
“我要知道,沐瑤的防線上,每一處機槍暗堡的位置,每一個火炮陣地的坐標,每一支預備隊的動向。”
“我要她那張所謂的天羅地網,在我麵前,變得像一張透明的紙!”
將領們麵麵相覷。
派一百人滲透進幾十萬大軍構築的防線?
這和送死有什麼區彆?
一名參謀壯著膽子開口:“總司令,這……這恐怕比正麵衝鋒還要難。一旦被發現,他們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正麵衝鋒是送死,滲透進去,是九死一生。”陳慶之糾正他。
“但那一生,就是我們所有人的生機。”
他的決斷不容置喙。
“誰,願意去做這把尖刀的刀尖?”
指揮部內,一片沉默。
這不是怯懦。
這是所有人都清楚,這個任務,幾乎等同於自殺。
就在這時。
一個一直沉默不語的,身形瘦削的青年軍官,從角落裡走了出來。
他叫林七,是陳慶之從北境流民中一手提拔起來的,原本負責斥候營,以追蹤和潛伏能力見長。
“總司令,我去。”
林七的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
陳慶之看著他。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知道。”林七點頭:“弟兄們不能白死。總要有人,去把他們的命換回來。”
“好。”
陳慶之沒有多餘的廢話。
“我給你一百個最好的人,給你最好的裝備。”
“我隻有一個要求。”
“三天。”
“三天之內,我必須在沙盤上,看到沐瑤第一道防線的所有火力點分布。”
“做不到,你就不用回來了。”
“是!”
林七沒有絲毫猶豫,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轉身離去。
看著林七離去的背影,指揮部內的氣氛,終於有了一絲鬆動。
絕望之中,似乎看到了一線微光。
陳慶之重新看向沙盤。
他的計劃,遠不止於此。
“王猛。”
“在!”
“你立刻帶人,去我們後方五十裡處,尋找合適的地點,構築工事,準備建立第二道防線。”
王猛一愣:“總司令,我們這是要……打持久戰?”
“對。”陳慶之點頭:“沐瑤想跟我們拚消耗,那我們就跟她拚。”
“她有她的鋼鐵洪流,我們有我們的北境十六州,有千千萬萬的工人和農民。”
“我倒要看看,是她的子彈先打完,還是我們的人,先死完。”
他話語裡的那股狠勁,讓所有將領都心頭一凜。
他們熟悉的那個溫和儒雅的總司令,似乎不見了。
取而代住的,是一個同樣冰冷,同樣不計代價的戰爭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