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郭勳奇的心上。他整個人如遭雷擊,呆立當場,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變得一片慘白。
那是他年少時,最真摯的誓言。
那是他戎馬半生,始終不敢或忘的初心。
可現在,卻被這個他最痛恨的女人,當著七十萬大軍的麵,如此清晰地,說了出來。
“可是現在,郭勳奇,你看看你自己在做什麼?”
沐瑤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而又銳利,如同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他所有的偽裝。
“你用槍指著你的老師,你的校長,你的最高統帥!”
“你身後那些士兵,他們的軍餉,是誰發的?是靠著倒賣軍火、侵吞國有資產,賺得盆滿缽滿的孔雲輝!是靠著吃空餉、克扣撫恤金,富得流油的劉相誌!”
“你所謂的‘保護人民的財產’,就是保護這兩個國之蛀蟲,從人民身上掠奪來的,肮臟的財產嗎?!”
“這就是你上軍校的理想?這就是你戎馬半生的結局嗎?!”
字字誅心!
句句如刀!
郭勳奇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他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發現喉嚨裡像是堵了一團棉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啊……孔雲輝和劉相誌是什麼貨色,他怎麼會不知道?
他隻是……他隻是不甘心!他不甘心自己的家園就這麼沒了!他不甘心自己的戰友就這麼白死了!他需要一個宣泄仇恨的對象!
而沐瑤,就是最好的對象。
可是現在,他所有的憤怒,所有的理由,都被沐瑤這幾句輕飄飄的問話,擊得粉碎。
他引以為傲的道德高地,在這一刻,轟然倒塌。
“噗通。”
郭勳奇雙膝一軟,竟是無力地跪倒在地,手中的指揮刀也“當啷”一聲掉落在泥土裡。他深深地低下了頭,不敢再看沐瑤一眼,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壓抑的嗚咽聲,從他喉嚨深處傳來。
一位鐵骨錚錚的陸軍中將,在七十萬大軍麵前,崩潰了。
看著跪地痛哭的郭勳奇,沐瑤的眼中沒有絲毫的憐憫。
她的目光,越過他,再次投向那片沉默的、已經開始動搖的軍陣。
她緩緩地,張開了自己的雙臂,擺出了一個擁抱世界的姿態。
“共和國的戰士們!”
她的聲音,再次響徹雲霄,帶著一種悲天憫人的,奇異的感染力。
“我知道你們的委屈,我知道你們的憤怒,我知道你們的痛苦。”
“你們的家鄉被戰火蹂躪,你們的親人流離失所。你們把這一切,都歸咎於我。”
“好。”
“如果殺死我,能夠平息你們的怒火,能夠讓你們逝去的親人複活,能夠讓你們失去的家園回來……”
“那麼,就開槍吧。”
她就那樣張著雙臂,站在那裡,將自己毫無防備的胸膛,完全暴露在了數萬支黑洞洞的槍口之下。
“我,沐瑤,炎黃共和國的終身總統,在此立誓,絕不反抗,也絕不閃躲。”
“但是……”
她話鋒一轉,聲音變得無比的鄭重。
“在我死之前,我請你們,好好地想一想。”
“想一想,是誰,將你們從地主鄉紳的手裡解放出來,給了你們土地和尊嚴?”
“想一想,是誰,廢除了萬惡的奴籍,讓你們的妻女,不再是任人買賣的貨物?”
“想一想,是誰,建立了講武堂,讓你們這些泥腿子出身的窮苦孩子,有機會憑自己的本事,當上將軍,光宗耀祖?”
“再想一想,你們今天,到底是在為誰而戰?是為這個給了你們一切的共和國,還是為那兩個隻把你們當成炮灰和斂財工具的國賊?!”
“開槍吧!”
“用你們手中的槍,做出你們的選擇!”
沐瑤的聲音,在空曠的戰場上,久久回蕩。
整個世界,都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死寂。
所有的士兵,都呆呆地站著,他們的大腦,在劇烈地天人交戰。
是啊……
他們曾經,隻是地主家的佃戶,是礦場裡的苦力,是食不果腹的流民。
是沐瑤總統,是共和國,給了他們新生。
他們今天,為什麼要將槍口,對準自己的恩人?對準這個國家的締造者?
一個年輕的士兵,看著沐瑤那張在宣傳畫上看過無數次的、聖潔而又威嚴的臉,看著她那張開的、仿佛要擁抱所有人的雙臂,他的眼眶,漸漸紅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老家,那片曾經貧瘠,如今卻分到了自己名下的土地。
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如果不是共和國廢除了奴籍,她或許早已被賣到大戶人家當丫鬟,生死不知。
他想起了自己在軍中,第一次領到那沉甸甸的、從未有過的軍餉。
他的手,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
他握著的,不是一支冰冷的步槍。
那是共和國的信任,是總統的期許,是他作為一個“人”的,尊嚴!
他怎麼能用這份尊嚴,去射向賜予他尊嚴的人?!
“當啷!”
一聲清脆的聲響,打破了戰場的死寂。
那名年輕的士兵,鬆開了手。
他手中的步槍,掉落在了地上。
他抬起頭,用儘全身的力氣,嘶吼出了一聲壓抑了許久的心聲:
“沐瑤總統萬歲!!”
這聲呼喊,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瞬間激起了千層巨浪。
“當啷!”
“當啷!當啷!”
更多的士兵,扔掉了手中的武器。
步槍、機槍、指揮刀……一件件冰冷的殺人凶器,被它們的主人拋棄,雜亂無章地散落在泥土裡。
“共和國萬歲!!!”
“沐瑤總統萬歲!!!”
呼喊聲,從一個點,迅速蔓延成一條線,再由一條線,彙聚成一片勢不可擋的,狂熱的海洋!
七十萬大軍,在這一刻,放下了武器。
他們振臂高呼,他們熱淚盈眶。
他們用最洪亮的聲音,宣泄著心中的迷茫、悔恨,以及重新找到信仰的狂喜!
那山呼海嘯般的聲浪,衝散了天空的陰雲,震動了整片大地。
指揮部前,癱軟在地的孔雲輝和劉相誌,聽著那一聲聲“總統萬歲”,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儘了。
他們知道,自己完了。
他們不是敗給了沐瑤的飛機大炮,而是敗給了她那神魔般的,掌控人心的力量。
高高的海州城牆上,龐萬裡和他麾下的五十萬將士,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不可思議的一幕。
兵不血刃。
僅憑一人,幾句話。
七十萬敵軍,俯首稱臣。
龐萬裡看著那個站在萬軍之前,接受著山呼海嘯般朝拜的,嬌小而又偉岸的背影,心中隻剩下最純粹的,近乎於宗教般的,狂熱崇拜。
這,就是他的總統。
這,就是他願意為之付出一切的,神。
沐瑤靜靜地站著,任由那狂熱的聲浪,一遍又一遍地衝刷著她的身體。
她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仿佛眼前這七十萬大軍的歸降,對她而言,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緩緩抬起自己的左手,輕輕一壓。
那股無形的力量,再次擴散開來。
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那震耳欲聾的,足以掀翻屋頂的歡呼聲,竟隨著她這個簡單的動作,瞬間平息。
整個戰場,再次恢複了針落可聞的死寂。
七十萬大軍,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用最狂熱、最崇拜的眼神,等待著他們的神,下達新的旨意。
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唯一的聲音,來自於郭勳奇。
他跪在那裡,身體的顫抖愈發劇烈,壓抑的嗚咽聲,漸漸變成了無法抑製的嚎啕大哭。一個統領千軍萬馬的陸軍中將,一個在刀山血海中都未曾皺過眉頭的鐵血漢子,此刻卻哭得像個迷路的孩子。
他哭的不是家園被毀,也不是袍澤戰死。
他哭的是自己。
哭自己那被蒙蔽的雙眼,哭自己那被玷汙的理想,哭自己竟愚蠢到將槍口對準了那個給予自己一切的人。
那一聲聲“效仿先賢,護國安民”,如同燒紅的烙鐵,在他的靈魂深處反複炙烤,將他所有的驕傲與尊嚴,都燒成了灰燼。
他怎麼有臉活下去?
他還有什麼資格,站在這片他親手用袍澤的鮮血染紅的土地上?
一個瘋狂的念頭,瞬間攫住了他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