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程耿立正,敬禮,眼中閃爍著同樣決絕的光芒。
“命令,後勤部,將我們所有的炸藥、燃燒瓶、地雷,全部集中起來!分發給突圍部隊!每一棟大樓,每一條街道,都要給我變成陷阱!”
“是!”
“命令,王鐵錘,讓他把所有的‘煤氣罐投石機’,全部轉移到西區的高樓上!在總攻開始的時候,我要看到西區的天空,下起一場鋼鐵的風暴!”
“是!”
一道道命令,被迅速地傳達下去。
整個海州城,這頭已經奄奄一息的巨獸,在沉寂了片刻之後,再一次,發出了它不屈的咆哮。
無數的士兵和平民,開始悄無聲息地,向著西區集結。
他們不知道自己將要麵對什麼。
他們隻知道,總司令,要帶著他們,做最後一搏。
“總司令,您……”參謀長看著陳慶之,終於問出了那個所有人都想問,卻又不敢問的問題,“您要親自帶隊嗎?”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對。”陳慶之平靜地回答,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行!”
“絕對不行!”
“您是三軍統帥!您怎麼能親身犯險!”
指揮部裡,瞬間炸了鍋。
所有的將領,都衝了上來,試圖阻止他這個瘋狂的決定。
“都給我站住!”陳慶之暴喝一聲,一股宗師級的武道氣勢,轟然爆發。
整個指揮部,仿佛溫度都下降了幾分。
那些衝上來的將領,被這股氣勢所懾,硬生生地停下了腳步。
陳慶之解下了自己那件象征著最高指揮權的元帥大衣,隨手扔在了沙盤上。
然後,他從牆上,摘下了一把塵封已久的、古樸的長劍。
那是他父親武安侯留給他的佩劍。
自從投身革命後,他已經很久沒有用過它了。
“從現在起,我不是什麼總司令。”
陳慶之緩緩地抽出長劍,劍身在燈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我隻是炎黃共和國的一名普通士兵。”
他轉過身,看著那些目瞪口呆的部下。
“這場突圍,九死一生。弟兄們用命去拚,我沒有理由,躲在安逸的後方。”
“我要和他們一起衝鋒。”
“我要讓他們知道,他們的總司令,沒有拋棄他們。”
“我要讓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看看,我們炎黃的軍人,是怎麼站著死的!”
說完,他不再理會眾人的驚呼,提著劍,大步流星地,朝著指揮部的出口走去。
他的背影,在燈光下拉得很長。
孤獨,悲壯,卻又充滿了決絕。
“總司令!”
參謀長跪了下來,朝著他的背影,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您……一定要活著回來!”
指揮部裡,所有的將領,所有的參謀,都跪了下來。
他們知道,他們攔不住他。
他們隻能用這種最古老、最卑微的方式,為他們的統帥,送行。
陳慶之的腳步,沒有一絲一毫的停頓。
活著回來?
他從做出這個決定的那一刻起,就沒想過,自己還能活著。
他的心,早就跟著那艘“複仇者”號,一起沉了。
現在支撐著他這具軀殼的,隻剩下兩樣東西。
一個是作為統帥的責任。
另一個,就是那股要將那個女人徹底撕碎的,滔天的恨意。
他要殺出去,他要活下去。
活到再次見到那個女人的那一天。
然後,當著她的麵,將這把劍,親手刺進她的心臟。
用她的血,來祭奠海州這數十萬的冤魂。
用她的命,來為自己這場可悲可笑的愛情,畫上一個血淋淋的句號。
……
夜,更深了。
海州城西區,一座廢棄的紡織廠地下。
這裡曾經是城市的排汙總樞紐,巨大的管道如同怪獸的腸道,縱橫交錯,延伸向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而現在,這裡成了炎黃革命軍最後的集結點。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惡臭。
那是汙水、血腥味、消毒水和硝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成千上萬的士兵,擠在這片陰暗潮濕的空間裡,沒有人說話,隻有沉重的呼吸聲和武器碰撞的輕響。
他們的臉上,大多都帶著傷,身上那件灰綠色的軍裝,早已被鮮血和汙泥染成了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疲憊,寫在每一個人的臉上。
但他們的眼睛裡,卻沒有了之前的絕望和迷茫。
取而代代,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後,所剩下的,如同野獸般的凶狠和麻木。
張猛,中央警衛師一團三營的營長,正靠在一根鏽跡斑斑的管道上,檢查著手裡的突擊步槍。
他身邊的士兵,大多是他從灘頭陣地上帶下來的殘兵,原本一千多人的營,現在隻剩下不到三百人。
“營長,你說……我們這次能衝出去嗎?”
旁邊,一個隻有十七八歲的年輕士兵,一邊用一塊破布擦拭著刺刀,一邊小聲地問道。
他的聲音,還帶著一絲未脫的稚氣,但他的眼神,卻已經像個經曆過無數次生死的老兵一樣,沉靜得可怕。
張猛看了一眼這個叫“李狗蛋”的年輕士兵。
他記得,就在一天前,這個小子在灘頭陣地上,還嚇得抱著頭哭。
可現在,他卻能麵不改色地,討論著“衝出去”這種九死一生的話題。
戰爭,真是個能讓男孩迅速變成男人的鬼地方。
“不知道。”張猛搖了搖頭,將最後一個彈匣壓滿子彈,插進胸前的彈掛裡,“總司令讓咱衝,咱就衝。想那麼多乾啥?腦袋掉了碗大個疤。”
“嘿嘿,也是。”李狗蛋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反正爛命一條,死在哪不是死?能跟著總司令一起衝鋒,死了也值了!”
“你小子,倒是想得開。”張猛捶了他一拳,“一會兒衝起來,跟緊我,彆他娘的掉隊了。”
“放心吧,營長!”李狗蛋拍了拍胸脯,“我這條命是您從死人堆裡刨出來的,您去哪,我就去哪!”
張猛沒有再說話,隻是默默地從懷裡,掏出了半包已經被壓扁的香煙。
這是他身上,最後一點“奢侈品”了。
他抽出一根,叼在嘴裡,卻沒有點燃。
他抬起頭,看著不遠處,那片用帆布臨時隔出來的區域。
那裡,燈火通明。
總司令,就在裡麵。
和他們這些隻需要執行命令的大頭兵不一樣,總司令要考慮的,是整個戰局。
他身上的壓力,該有多大?
張猛不敢想。
他隻知道,從灘頭撤下來之後,他就沒見總司令合過眼。
那個總是溫文爾雅,待人和善的統帥,現在變得像一塊冰,一塊鐵。
他的每一道命令,都簡潔、冷酷,不帶一絲感情。
有人說,總司令是被那個女人傷透了心,徹底變了。
張猛不懂什麼情情愛愛。
他隻知道,現在的總司令,讓他感到害怕,但更讓他感到……心安。
因為,隻有這樣冷酷的統帥,才能帶領他們,從這片地獄裡,殺出一條活路。
就在這時,那片帆布簾子被掀開了。
陳慶之從裡麵走了出來。
他沒有穿那件元帥大衣,隻穿著一件普通的士兵作訓服,身上甚至沒有佩戴任何軍銜。
唯一能證明他身份的,是他那張所有人都熟悉的、卻又無比憔悴的臉。
他的手裡,提著一把古樸的長劍。
他一出現,整個地下空間,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士兵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有敬畏,有崇拜,也有……一絲憐憫。
陳慶之沒有說話,隻是提著劍,一步一步地,走過這片由他的士兵組成的“叢林”。
他的目光,掃過一張張年輕的、疲憊的、卻又無比堅定的臉。
他想說些什麼。
想說一聲“對不起”,因為自己的無能,才讓他們陷入如此絕境。
想說一聲“謝謝你們”,因為他們的信任,才讓自己有勇氣,站在這裡。
但最終,他什麼也沒說。
任何語言,在即將到來的血戰麵前,都顯得太過蒼白。
他隻是走到隊伍的最前方,走到了張猛和李狗蛋的麵前。
然後,他轉過身,麵向所有人,緩緩地舉起了手中的長劍。
劍尖,直指前方那片深邃的、散發著惡臭的黑暗。
那,是通往地獄的入口。
也是……他們求生的唯一方向。
“出發。”
陳慶之隻說了兩個字。
然後,他第一個,邁開腳步,走進了那片黑暗。
沒有激昂的口號,沒有熱血的動員。
隻有沉默的、決絕的,前行。
“跟上總司令!”
張猛怒吼一聲,端起槍,緊緊地跟了上去。
李狗蛋和剩下的三百多名士兵,也立刻跟上。
緊接著,是其他的部隊。
數萬人的隊伍,像一條沉默的、灰色的巨龍,無聲無息地,湧入了那如同蛛網般密布的地下管道。
下水道,就是他們的戰壕。
黑暗,就是他們最好的掩護。
管道裡,又濕又滑,惡臭熏天。
士兵們趟著沒過腳踝的汙水,深一腳,淺一腳地,艱難前行。
他們不敢打開手電,隻能借助管道上方,每隔一段距離才有的、從井蓋縫隙裡透進來的、微弱的月光,來辨彆方向。
隊伍行進的速度很慢,但沒有一個人掉隊,沒有一個人抱怨。
氣氛壓抑得可怕。
陳慶之走在最前麵。
他的武功很高,本可以施展輕功,悄無聲息地快速前進。
但他沒有。
他就像一個最普通的士兵,一步一個腳印地,趟著臟水,走在最危險的地方。
他的感官,被提升到了極致。
他在聽。
聽著頭頂上傳來的,敵人的腳步聲,車輛的行駛聲。
他在用這種方式,判斷著敵人的兵力部署,尋找著他們防禦的薄弱點。
不知道走了多久。
前方帶路的,一名從海州本地征召來的、熟悉地下管網的老工人,突然停下了腳步。
“總司令,到了。”老工人壓低聲音,指了指頭頂上方一個巨大的圓形井蓋,“這裡是西三區,再往前,就是敵人的外圍防線了。”
“從這裡上去,正對著的,是他們的一座臨時軍火庫。”
“好。”陳慶之點了點頭。
他抬起頭,看著那個井蓋。
他知道,一旦推開這個蓋子,迎接他們的,將是槍林彈雨。
一場血腥的、殘酷的、決定所有人命運的戰鬥,即將開始。
他轉過頭,看了一眼身後那片在黑暗中,望不到頭的隊伍。
他看到了張猛那張堅毅的臉,看到了李狗蛋那雙緊張卻又充滿期待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氣。
然後,對著身邊的程耿,輕輕地點了點頭。
程耿會意,從懷裡,掏出了一支紅色的信號槍。
他將槍口,對準了井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