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總司令……”
程耿的聲音在顫抖,他從地上爬起來,看著遠處那支黑色的艦隊,眼神裡充滿了敬畏、恐懼,以及更深的……困惑。
“那……那是沐總司令的旗幟……是我們的……援軍嗎?”
援軍?
陳慶之的喉嚨裡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乾笑。
有這樣的援軍嗎?
眼睜睜看著友軍被屠殺,等到最後一刻才出來收割戰場?
“我不知道。”
陳慶之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他不知道。
他現在腦子裡一團亂麻,什麼都想不明白。
他隻感覺自己像一個天大的笑話。
他傾儘所有,燃燒生命,以為是在進行一場悲壯的衛國戰爭,一場對背叛者的複仇之戰。
結果到頭來,他連自己的敵人到底是誰,都搞不清楚。
他這三天所做的一切,他所有的決策,他所有的犧牲,都像是一場荒誕的、被人提前寫好劇本的獨角戲。
而他,就是那個被蒙在鼓裡,演得最賣力的小醜。
“總司令!你看!”
幸存的士兵李狗蛋,突然指著那支黑色艦隊的方向,發出一聲驚呼。
隻見那支龐大的艦隊,並沒有任何登陸或者靠近的意思。
它們隻是靜靜地懸停著,像是在等待什麼。
幾分鐘後,為首的那艘“利維坦”級巨艦,緩緩調轉了方向。
緊接著,整個艦隊,都開始轉向。
它們……要走了?
“等等!”
陳慶之心裡猛地一抽,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他。
彆走!
你給我說清楚!
你他媽的到底想乾什麼!
他瘋了一樣地從地上一躍而起,不顧一切地想朝著海邊的方向衝去,他想質問那個女人,他想讓她給自己一個解釋。
可他剛邁出一步,身體就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眼前一黑,整個人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這三天三夜,他滴水未進,粒米未沾,精神和體力,早已透支到了極限。
那股支撐著他的滔天恨意,在黑色艦隊出現的那一刻,崩塌了。
精神支柱一倒,這具早已是強弩之末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
“總司令!”
“快!快叫醫生!總司令暈倒了!”
程耿和張猛等人驚慌失措地衝了上來,扶住了他倒下的身體。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陳慶之的耳邊,隻剩下戰友們焦急的呼喊,和那支黑色艦隊引擎遠去的、越來越輕的轟鳴聲。
她就這麼走了。
像來時一樣,神秘,高傲,不帶一絲留戀。
隻留給陳慶之一個巨大的謎團,和一座……滿目瘡痍的墳墓之城。
昏睡。
無儘的、黑暗的昏睡。
陳慶之感覺自己像是墜入了一片冰冷的海,身體不斷下沉,四周是無數張痛苦扭曲的臉。
有李世忠將軍的,有趙鐵山師長的,有那些在灘頭上被炸成碎片的年輕士兵,還有那些在巷戰中倒下的、連名字都叫不出的市民……
他們都在質問他。
“總司令,我們死得值嗎?”
“子由,你為什麼不救我們?”
“我們的犧牲,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想回答,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想抓住他們,他們卻化作泡影,消失在更深的黑暗裡。
然後,他看到了沐瑤。
她就站在光裡,穿著那身黑色的、象征著至高權力的元帥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她隻是冷冷地看著他,看著他在黑暗中掙紮。
“雲娥……”
他伸出手,想要求救。
“為什麼……”
沐瑤沒有回答,隻是緩緩抬起手,打了一個響指。
瞬間,周圍所有的黑暗和冤魂都消失了。
取而代代,是刺眼的白光。
“總司令!總司令!您醒了!”
耳邊傳來程耿驚喜交加的聲音。
陳慶之猛地睜開眼,劇烈地喘息著,額頭上全是冷汗。
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簡陋的行軍床上,四周是臨時搭建的野戰醫院,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消毒水味。
“我……睡了多久?”他的嗓子乾得快要冒煙。
“三天!您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程耿的眼圈是紅的,“醫生說您是心力交瘁,嚴重透支,再晚一點……就真的醒不過來了。”
三天……
陳慶之的眼神有些茫然。
他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卻發現渾身酸痛,一點力氣都使不上。
“水……”
程耿連忙端過來一杯水,小心地喂他喝下。
甘甜的清水滋潤了乾裂的喉嚨,也讓陳慶之混亂的思緒,清醒了一些。
他想起了昏迷前看到的那一幕。
那支黑色的艦隊,那麵麒麟帥旗,那場毀天滅地的導彈雨……
“她……那支艦隊……”陳慶之抓著程耿的手,急切地問道,“她們走了嗎?有沒有留下什麼話?有沒有人登陸?”
程耿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他猶豫了一下,才開口說道:“她們……走了。就在您昏迷後不久,就全部撤離了,一艘船都沒留下,一個人都沒上岸。”
陳慶之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走了?
什麼都沒留下,就這麼走了?
這算什麼?
特意跑過來,秀了一場肌肉,然後拍拍屁股走人?
一股難以言喻的屈辱和憤怒,湧上陳慶之的心頭。
她把他當成什麼了?一個需要她拯救的廢物嗎?還是一個她隨手可以戲耍的玩物?
“不過……”程耿看著陳慶之難看的臉色,又補充道,“她們雖然走了,但是……留下了一道命令。”
“命令?”陳慶之愣住了。
“是的,命令。”程耿從懷裡,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台造型奇特的、巴掌大小的黑色通訊器,遞了過來,“這是她們離開前,用一種我們無法理解的方式,直接投送到指揮部的。點名……要給您。”
陳慶之看著那台通訊器。
它的外殼是一種從未見過的金屬材質,入手冰涼,表麵光滑得像一麵鏡子,卻又堅硬無比。
充滿了未來科技的質感。
和他那個世界的東西,格格不入。
這無疑是沐瑤的手筆。
他顫抖著手,接過了通訊器。
上麵隻有一個按鈕。
陳慶之深吸一口氣,按了下去。
嗡——
通訊器輕微地震動了一下,一道淡藍色的光幕,投射在了半空中。
光幕上,出現了一個音頻文件的圖標。
沒有影像,隻有聲音。
陳慶之點了播放。
下一秒,那個讓他又愛又恨,刻骨銘心的聲音,響了起來。
“陳慶之。”
聲音冰冷,平靜,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
就像一個陌生公司的上級,在給下屬布置工作。
不是“子由哥哥”。
而是“陳慶之”。
僅僅三個字,就像三把尖刀,狠狠地紮進了陳慶之的心臟。
他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
“聽到這段錄音的時候,你應該已經醒了。”
“我沒時間跟你解釋太多,你隻需要聽,並且執行。”
“第一,海州的戰事已經結束,但戰爭沒有。歐羅巴的主力艦隊雖然被殲滅,但他們的陸軍主力尚在,盤踞在炎黃東部沿海的數個港口,短時間內,他們不會放棄。”
“第二,立刻收攏所有殘餘部隊,救治傷員,統計戰損,清理戰場。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讓海州恢複最基本的秩序。”
“第三,歐羅巴人留下的武器裝備,尤其是那些完好的‘海狼’坦克和外骨骼裝甲,全部收集起來,讓你的技術人員立刻進行逆向研究。相關的技術資料,我已經打包發送到這台通訊器的數據庫裡。”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立刻派你最信任的部隊,北上錦州。那裡是我們最重要的後備工業基地,也是我們下一代航母‘應龍’級的建造地。歐羅巴人下一步,必然會進攻錦州。我需要你,把錦州變成一個讓他們有來無回的鋼鐵堡壘。”
“具體的戰略部署和城防圖紙,同樣在數據庫裡。”
“就這樣。不要試圖聯係我,更不要試圖來找我。做好你該做的事。”
“記住,這不僅是為了炎黃,更是為了你自己。如果你還想報仇的話。”
錄音結束了。
光幕消失,通訊器恢複了死寂。
整個帳篷裡,安靜得落針可聞。
陳慶之呆呆地坐在床上,像是被抽走了靈魂。
他想過無數種可能。
想過沐瑤會跟他解釋,會跟他道歉,會跟他哭訴自己的苦衷。
甚至想過她會繼續嘲諷他,羞辱他。
但他唯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沒有一句解釋,沒有一句安慰。
沒有問他傷得重不重,沒有問海州死了多少人。
有的,隻是一條條冰冷的、不容置喙的命令。
她就像一個高高在上的神,隨手抹去了棋盤上的一些障礙,然後冷漠地告訴剩下的棋子,下一步該怎麼走。
棋子?
對,就是棋子。
在她的眼裡,自己,還有這滿城的軍民,或許都隻是她用來達成某個目的的棋子。
就連最後那句“如果你還想報仇的話”,都像是一種高高在an?n施舍。
仿佛在說:看,我幫你把仇人打殘了,剩下的,你自己去解決吧。彆來煩我。
“嗬……嗬嗬……”
陳慶之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他覺得自己真是天下第一號的傻瓜。
他恨了她那麼久,以為自己終於看透了她的冷酷無情。
結果,現實給了他更響亮的一巴掌。
他所以為的“看透”,在人家眼裡,根本不值一提。
她甚至,都懶得再騙他了。
“總司令……您……您沒事吧?”程耿看著陳慶之又哭又笑的樣子,嚇得魂都快沒了。
他覺得總司令的腦子,可能真的被打壞了。
陳慶之沒有理他。
他隻是死死地攥著那台冰冷的通訊器,指甲因為用力而深深地嵌進了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流了出來,他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