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波動?”陳慶之連頭都沒回,聲音冷得像冰,“打仗不是請客吃飯。告訴沐淵亭,現在不是他搞思想教育的時候。讓他管好他的人,誰敢質疑命令,動搖軍心,就地槍決。”
沐北辰心裡一寒,他沒想到總司令會是這種反應。這已經不是殺伐果斷了,這簡直就是冷血無情。
“是……”他艱難地應了一聲。
就在這時,另一名參謀快步走了過來,遞上一份剛剛收到的情報。
“總司令,根據情報,被我們圍困在聖洛倫佐的敵軍,有向東突圍的跡象。他們似乎想和克羅托方向的殘餘部隊彙合,打通一條通道。”
陳慶之的目光,落在了地圖上,聖洛倫佐和克羅托之間的那片區域。那裡,還有幾個沒有被戰火波及的,人口密集的村鎮。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計算著什麼。
然後,他抬起手,在地圖上那片區域,畫下了一個血紅色的叉。
一個讓整個指揮中心,都瞬間安靜下來的命令,從他的嘴裡,一字一頓地吐了出來。
“命令,距離該區域最近的第三裝甲師,立刻行動。”
“將這片區域,給我從地圖上抹掉。”
“我要在聖洛倫佐和克羅托之間,製造出一片寬度不少於三十公裡的,無人區。”
“把那些村莊裡的人,全部趕進聖洛倫佐城。我倒要看看,一座幾十萬人的城市,在斷水斷糧之後,再湧進去幾萬張吃飯的嘴,還能撐多久。”
“總司令!”沐淵亭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指揮中心門口,他的臉色慘白,聲音都在發抖,“您不能這麼做!這是在製造一場人道主義災難!那些都是平民!”
陳慶之緩緩轉過身,看著自己曾經的“沐大哥”,眼神裡沒有一絲波瀾。
“政委,我提醒你,這裡是戰場,不是你的道德講堂。”
“我們是在打仗,不是在做慈善。我的目的,就是用一切手段,贏得戰爭。如果你接受不了,現在就可以回你的船艙裡,去讀你的聖賢書。”
“子由!你醒醒吧!”沐淵亭衝到他麵前,幾乎是在哀求,“我們不是屠夫!我們是有信仰的軍隊!你這麼做,會毀了我們的一切!毀了所有士兵的信仰!”
“信仰?”陳慶之笑了,那笑容裡,滿是嘲諷,“信仰能擋住敵人的炮彈嗎?信仰能讓死去的弟兄複活嗎?”
他一把推開沐淵亭,走回地圖前,聲音如同最終的審判。
“命令,立刻執行。”
“任何延誤,都按貽誤戰機論處。”
沐淵亭絕望地看著他的背影,那背影挺拔如山,卻也冰冷得,像一座墓碑。
他知道,自己再也拉不回這個,一心衝向地獄的男人了。
而這道魔鬼般的命令,正通過電波,飛向了毫無準備的,第三裝甲師。
李響的排,隸屬於第三裝甲師二團一營,是距離命令指定區域最近的部隊之一。
當那份蓋著總司令部最高級彆印章的命令,通過加密通訊,傳到營指揮部,再一級級下達到他手上時,李響感覺自己手裡的那張電子命令板,有千斤重。
“命令:你部,協同友軍,於六小時內,對坐標XXX至XXX區域內的所有人類定居點,進行‘清場’作業。目標:確保該區域內,不存在任何可供敵軍利用的建築、物資及人員。任務要求:將所有平民,驅趕至聖洛倫佐城方向。對任何反抗及滯留行為,可采取……一切必要手段。”
“一切必要手段”這幾個字,被加粗,放大,像烙鐵一樣,燙著李響的眼睛。
他身後的士兵們,也都圍了過來,看著命令板上的內容,所有人都傻了。
“清……清場?這是啥意思?”陳飛結結巴巴地問。
趙鐵牛的臉色,比鍋底還黑,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意思就是,把村子燒了,把房子扒了,把人像趕牲口一樣,趕到那座死城裡去。”
整個陣地,一片死寂。隻有風吹過被炮火熏黑的樹林,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在哭。
“排長……這命令……是不是搞錯了?”一個年輕的士兵,聲音顫抖著問。
李響沒有回答,他隻是死死地盯著那份命令。他想找出一個字,一句話,來證明這是個誤會。可那上麵,總司令陳慶之的電子簽名,清晰得讓他絕望。
這就是他崇拜的戰神,下達的命令。
讓他去燒毀平民的家園,讓他把嗷嗷待哺的嬰兒和步履蹣跚的老人,趕向一座注定要餓死人的城市。
“狗娘養的!”趙鐵牛狠狠一拳砸在坦克的裝甲上,發出“鐺”的一聲巨響,“老子不乾!老子是來打仗的,不是來當畜生的!誰愛乾誰乾去!”
“老趙!”李響猛地回頭,厲聲喝道,“你想抗命嗎?!”
“抗命又怎麼樣?!”趙鐵牛梗著脖子,眼睛通紅,“槍斃就槍斃!老子就是死了,到了閻王爺那兒,也能挺直了腰杆說,老子手上沒沾過無辜百姓的血!總比當個沒心沒肺的劊子手強!”
“你……”李響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
他何嘗不想這麼吼出來?可是,他是排長,是軍官。服從命令,是刻在他骨子裡的天職。
“都彆吵了!”李響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也許……也許事情沒我們想的那麼糟。命令隻是讓我們驅趕,我們可以……可以溫和一點。隻要把人勸走,不就行了?”
他這話,連自己都不信。
就在這時,營部的通訊接了進來,營長那焦躁的聲音在通訊器裡響起:“李響!你排怎麼還沒動靜?上頭的催命符一道接一道!程耿將軍親自坐鎮師部督戰!誰敢拖延,就地免職,送上軍事法庭!”
程耿將軍?
那個在拉包爾海戰中,死戰不退的英雄?那個趴在總司令肩頭,為死去弟兄嚎啕大哭的漢子?
連他,都來當這個監工了嗎?
李響的心,徹底沉了下去。他知道,沒有任何僥幸了。
“是!我排立刻出發!”他咬著牙,掛斷了通訊。
他轉過身,看著手下這三十多個,眼神裡充滿了迷茫、憤怒和祈求的士兵。
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說的每一個字,都將決定他們所有人的命運。
“全體都有!”李響的聲音,嘶啞得厲害,“目標,前方三公裡,‘白鴿’村!執行……清場任務!”
沒有人動。
所有人都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我再說一遍!執行命令!”李響幾乎是吼出來的,他拔出了腰間的手槍,指著天空,“誰敢違抗,軍法處置!”
趙鐵牛死死地盯著他,眼神裡,充滿了失望。他搖了搖頭,轉過身,默默地開始收拾自己的裝備。
其他士兵,也在沉默中,一個個地,拿起了自己的武器。
他們沒有再爭辯,也沒有再咒罵。但那種沉默,比任何聲音,都更讓人感到窒息。
李響知道,有什麼東西,在他們之間,徹底碎掉了。
半小時後,李響的排,開進了“白鴿”村。
這是一個很寧靜的小村莊,村口還有一座小小的教堂。或許是因為偏僻,這裡並沒有受到戰火的波及。
村裡的居民,看到炎黃的軍隊開進來,都嚇壞了。他們躲在屋子裡,從門縫和窗戶後麵,驚恐地向外張望。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神父,拄著拐杖,從教堂裡走了出來,攔在了部隊的麵前。
“士兵們,你們想要做什麼?”老神父用生硬的炎黃語問道,“這裡沒有士兵,隻有一群隻想活下去的平民。”
李響從步兵戰車上跳了下來,他看著眼前這個老人,又看了看那些躲在暗處,驚恐的眼睛。他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排長?”陳飛在他身後,小聲地提醒。
李響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神已經變得麻木。
他舉起手裡的擴音器,用同樣生硬的歐羅巴語,念出了那段他準備了一路的,冰冷的通告。
“所有居民,立刻離開你們的房屋!收拾好你們的東西,向東邊的聖洛倫佐城轉移!重複一遍,立刻離開!半小時後,我們將對這裡進行……爆破清理。”
他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遍了整個村莊。
村子裡,先是一片死寂,隨即,爆發出了一片哭喊和尖叫。
人們從屋子裡衝了出來,跪在地上,哭著,喊著,哀求著。
“求求你們!不要趕我們走!”
“聖洛倫佐已經沒有吃的了!去了就是等死啊!”
“這是我們的家!我們哪兒也不去!”
老神父的身體,氣得發抖,他用拐杖指著李響,悲憤地喊道:“你們是魔鬼嗎?你們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李響的身體,微微晃了一下。
“良心”這兩個字,像一把錐子,狠狠地紮進了他的心臟。
他想起了自己在軍校的誓詞,想起了自己穿上這身軍裝時,對國旗許下的諾言。
“排長!”趙鐵牛大步走到他身邊,一把搶過他手裡的擴音器,對著村民們大吼,“都彆哭了!趕緊收拾東西走!走得越遠越好!彆去聖洛倫佐!往山裡跑!聽見沒有!快走!”
“老趙!你乾什麼!”李響大驚失色。
“我乾什麼?我他娘的在救人!”趙鐵牛紅著眼睛吼道,“也是在救我們自己!李響,你他媽的給老子清醒一點!我們是人!不是機器!”
就在這時,一陣刺耳的引擎轟鳴聲,由遠及近。
幾輛塗著第三裝甲師師部標誌的指揮車,卷著煙塵,停在了村口。
車門打開,一個身材魁梧,滿臉煞氣的身影,走了下來。
正是第七特混艦隊司令,如今被總司令倚為左膀右臂的,程耿。
程耿的目光,掃過亂成一團的村莊,和遲遲沒有行動的李響排,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怎麼回事?”他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為什麼還沒有完成清場?”
李響的心,猛地一沉,他一個立正:“報告將軍!我們……”
“報告個屁!”程耿根本不聽他解釋,他指著那些哭喊的村民,對身後的衛兵命令道,“給他們十秒鐘!十秒鐘後,還敢站在這裡的,就地射殺!用他們的血,來告訴剩下的人,什麼叫命令!”
“是!”衛兵們舉起了槍。
“不要!”李響和趙鐵牛同時喊了出來。
程耿轉過頭,冰冷的目光,落在了他們兩個身上。
“你們,想抗命?”
那一刻,李響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看著程耿那張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那已經不再是他記憶中那個鐵骨錚錚的英雄。那是一張,屬於魔鬼的臉。
他的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隻知道,如果今天,他讓程耿的衛兵開了槍。
那麼,他李響,就再也不是人了。
他猛地,抬起了自己手中的槍。
槍口,沒有對準村民,也沒有對準程耿。
而是對準了,自己腳下的土地。
“砰!”
一聲清脆的槍響,打破了所有的喧囂。
整個村莊,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響的身上。
李響丟掉了手裡的槍,他看著程耿,一字一頓地說道。
“報告將軍。”
“第三裝甲師,二團一營,一排排長,李響。”
“拒絕執行,此項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