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背對著陸玲瓏等人,身形並不如何高大,卻仿佛撐開了整片天地,將身後所有風雨、所有血腥、所有殺意與絕望,都溫柔而絕對地隔絕開來。
老天師,張之維。
他出現的如此突兀,如此平靜,沒有帶起一絲塵埃,沒有擾動一滴雨水,仿佛隻是從一幅凝固的畫卷中,緩步走了出來。
薛幡那即將揮出的哭喪棒,硬生生僵在了半空!
草帽下那雙混沌汙濁的眼睛,在看清來人的瞬間,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大小!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無法抗拒的極致恐懼,如同冰水瞬間澆遍全身!
他臉上那扭曲的嬉笑與哭嚎瞬間凝固,化作一片死灰般的僵硬!
手中的哭喪棒都幾乎要握持不住!
老天師的目光,平靜地落在了薛幡那張被草帽陰影覆蓋的臉上。
那目光並不銳利,卻如同最深邃的古井,倒映著世間萬物,也倒映著薛幡此刻靈魂深處的戰栗與肮臟。
沒有言語。
老天師隻是緩緩抬起了右手。
那隻手,枯瘦,蒼老,皮膚鬆弛,指節分明。
沒有纏繞任何刺目的雷霆,沒有迸發任何恐怖的炁芒。
就是一隻普通老人乾瘦的手掌。
然後,向前輕輕一按。
動作舒緩,輕描淡寫。
然而,就在這隻枯瘦手掌印出的瞬間——
薛幡眼中所有的恐懼、所有的混沌、所有的意識光芒,如同被狂風吹滅的燭火,瞬間徹底熄滅!
他佝僂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撐的提線木偶!
臉上的肌肉依舊保持著那副凝固的、驚駭欲絕的表情,但生命的氣息,卻已如同退潮般,在刹那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
沒有血肉橫飛的慘狀。
甚至沒有一絲多餘的能量逸散。
隻有“噗”的一聲輕響,如同熟透的果子落在地上。
薛幡那僵硬的身體,如同被風化億萬年的沙雕,從頭頂那頂破舊的草帽開始,無聲無息地寸寸瓦解、崩散!
草帽化作齏粉,然後是頭發、皮膚、骨骼、血肉...所有構成他存在的物質,都在這一掌蘊含的、返璞歸真的極致偉力下,被分解成了最細微、最原始的塵埃!
連一滴血珠都未曾濺出!
前一瞬還是凶威赫赫、斷人臂膀的哭墳妖人。
下一瞬,原地隻剩下一小撮隨風飄散的、混合著雨水迅速消失的灰色塵埃。
以及那根失去了主人支撐、哐當一聲砸落在泥水裡的慘白哭喪棒。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了這片被隔絕的小小天地。
陸玲瓏按著蕭霄傷口的手僵住了,赤紅的杏眼瞪得滾圓,裡麵翻湧的怒火被無與倫比的震撼瞬間凍結、取代!
藏龍忘了雙臂的劇痛,嘴巴無意識地張大,足以塞進一個雞蛋!
白式雪握著匕首的手在微微顫抖,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茫然。
希和雲屏住了呼吸,符籙的光芒在指尖明滅不定,臉上的驚悸尚未退去,就被一種目睹神跡般的駭然所覆蓋!
一掌!
輕描淡寫的一掌!
如同拂塵!
一個讓他們小隊近乎團滅、手段詭譎殘忍的強敵,就這麼...沒了?連一絲痕跡都沒留下?!
這就是...絕頂?!
老天師緩緩收回了那隻枯瘦的手掌,負於身後。
他甚至連看都沒看地上那根孤零零的哭喪棒和薛幡消失後留下的水漬。仿佛剛才抹去的,真的隻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他緩緩轉過身。
那張平日裡總是帶著幾分溫和、幾分慵懶、幾分看透世情豁達的蒼老麵容,此刻卻覆蓋著一層萬載不化的寒冰。
那雙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不再有絲毫悲憫與慈祥,隻剩下一種漠視生死的絕對冰冷。
他的目光掃過地上重傷瀕死的蕭霄,掃過陸玲瓏等人身上累累的傷痕,掃過藏龍扭曲的雙臂和白式雪肋下的血痕,最後落在那片狼藉的空地上,那幾具龍虎山低階弟子冰冷的屍體上。
每一道傷痕,每一滴鮮血,每一具屍體,都像一根冰冷的針,刺在他那雙已然凍結的眼眸深處。
“全性...”老天師終於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如同九幽寒風吹過冰原,每一個字都帶著凍結靈魂的寒意,“攻山了?”
這聲音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魔力,瞬間驚醒了處於極度震撼中的陸玲瓏。
她猛地回過神,一股難以言喻的委屈、後怕和看到主心骨的激動瞬間衝上心頭,聲音帶著哭腔和急切:“是!老天師!全性的人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避開了山門大陣,從後山摸上來了!他們...他們殺了巡山的師弟!我們追著痕跡過來,就遇到了這個妖人...蕭霄他...”她哽咽著,看向懷中氣息越來越微弱的蕭霄。
“藏龍,”老天師的目光轉向滿頭冷汗的胖子,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撿起蕭霄的斷臂,帶他,還有所有人,立刻返回天師殿。告訴榮山,擅闖者,殺無赦。”
“是...是!老天師!”藏龍一個激靈,忍著劇痛,掙紮著爬向泥水中那隻斷臂。
“至於其他的...”老天師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天之上,冰冷地宣告著最終的審判,“...交給老道便是。”
話音落下的瞬間,老天師的身影,如同水墨畫中被輕輕抹去的一筆,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原地。
沒有殘影,沒有破空聲,仿佛他從未出現過。
龍虎山的天師,動了真怒。
這漫山遍野的全性妖人...還能見到明天的太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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