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意會,低聲交代身後的幾個婆子。
那三個婆子快步走了出去。
不過一炷香工夫,幾人腳步匆匆回來,湊近管事媽媽耳語了幾句。
管事聽完,朝容氏道:“夫人,確有此事,前幾日張婆子去廚房要過治失眠的食補方子,還去街頭的生藥鋪買了藥。”
張婆子在旁邊瞪大了眼,旋即惡狠狠看向石韞玉:“你這小賤皮子,我撕爛你的嘴!我是有失眠之症,但我何時跟你說過我丟了安神藥粉?”
“那東西我早用完了!”
石韞玉故作迷茫:“是你告訴我的呀,一個時辰前你跟我說你東西丟了,問我有沒有見過。”
張婆子還想喊,容氏眉頭一皺,旁邊的婆子立馬扇了她一耳光。
張婆子捂著臉,立刻不敢再叫,麵如死灰跪著。
容氏道:“去請趙姨娘來一趟。”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石韞玉跪在冰冷的石地上,膝蓋發痛。
俗話說跪天跪地跪父母,可穿來了這裡,她膝蓋骨好似都軟了,從最開始的屈辱難受,變得說跪就跪,無比自然。
奴才沒有自尊,她受夠當奴才的日子了。
隻盼這事能安穩結束,等她再攢一段時日銀子,就能贖身出府。
她正神遊太虛,門外忽然傳來通報聲。
“大爺到!”
屋門大敞,菱花格心窗欞間透進暖光,浮塵在光束中緩緩遊弋。
腳步聲自回廊傳來,但見月洞門處轉出一人。
身著月白直裰,腰係竹青絛帶,懸一枚白玉佩。
顧瀾亭執扇的手腕輕抬,以扇骨挑開垂落的紫藤花枝,春衫廣袖隨風拂動,芭蕉綠影在身後搖曳,恍攜了滿身春景步來。
待他踱入廳內,石韞玉悄悄抬頭,第一次看清了顧瀾亭的容貌。
朗目疏眉,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眼尾微揚,眸光流轉時宛若春水泛漪,偏生鼻梁挺直,壓下幾分輕佻。
斯文風流,如玉山照人。
的確是少有的美男子。
他跨過門檻時略頓半步,目光在廳內逡巡半周,在跪著的石韞玉頭頂停了一息。
石韞玉感受到那目光,心猛地一縮,趕緊把頭垂得更低。
顧瀾亭手中泥金折扇“唰”地合攏,臉上帶著溫和笑意,對上首的母親隨意一揖。
“母親這兒好生熱鬨,可是出了什麼事兒?”
容氏共育二子一女,其中屬長子最出息。
她向來疼顧瀾亭,見他來了,麵上的冷色散了不少,溫和道:“是柳小娘小產的事,沒想到驚動你了,坐罷。”
顧瀾亭在下首一旁的椅子上,悠閒坐下。
立刻有丫鬟奉上茶來,他以茶盞輕輕撥弄著浮葉,品了兩口後擱下,展扇輕搖,姿態散漫,一副置身事外看戲的模樣。
石韞玉垂著頭,偷偷撇嘴。
仲春天還冷著呢,搖哪門子的扇。
裝貨。
又過了一會兒,趙姨娘才姍姍而來。
她穿著一身淺粉繡折枝梅襦裙,雲鬢微鬆,眼角泛紅,一進來便嬌嬌怯怯行禮,聲音帶著哭腔。
“夫人喚妾身來,可是因為柳姐姐的事?妾身聽聞,心中亦是難過不已。”
她目光掃過跪著的張婆子,恰到好處露出疑惑。
容氏將原委和張婆子的指正淡淡說了一遍。
趙姨娘立刻梨花帶雨哭訴起來:“夫人,她這是血口噴人,妾身怎麼會做如此歹毒之事?定是這刁奴自己行事敗露,便胡亂攀咬。”
“妾身與柳姐姐平日雖有些小口角,但絕無害人之心啊,請夫人明鑒。”
她哭得情真意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容氏歎了口氣,語氣依舊平和:“妹妹的人品我自然信,隻是這奴才言之鑿鑿,證據也指向聽雪院……”
她頓了頓,“妹妹若說她是攀咬,可能自證清白?或者說妹妹院中近日可曾丟失過麝香這類藥物,可有旁人能證明妹妹與此事無關?”
趙姨娘的哭聲戛然而止,張了張嘴,卻一時語塞。
她院中近日無人報失此類物品,現在無人能為她作證。
她暗自咬牙,心裡罵張婆子是個蠢貨。
支吾了片刻,最終隻以帕掩麵啜泣,隻說是遭人陷害。
石韞玉聽著上麵暗流湧動,歎這後宅果真水深。
容氏看著趙姨娘,歎了口氣:“看來妹妹也是一時受人蒙蔽,被底下膽大包天的奴才欺瞞了。”
趙姨娘一聽,連連抽噎點頭:“謝夫人信任,夫人真好……”
容氏溫笑:“既如此,此事便與妹妹無直接乾係。”
沒等趙姨娘反應過來,她轉向管事媽媽,吩咐道:“將趙姨娘院裡的錢媽媽、王媽媽,還有張婆子一並拖出去打五十/大板,發賣出去。”
“其餘相關人等,各領二十板子以儆效尤,趙姨娘馭下不嚴,禁足一月,抄寫《女誡》百遍,靜靜心。”
這處置看似保了趙姨娘,實則將她臂膀斷了,禁足抄書更是失了臉麵。
趙姨娘臉色白了又紅,最終卻隻能含著淚,委屈地謝恩。
“謝夫人明察。”
石韞玉暗暗感慨這容氏手段了得,不費一兵一卒,借刀殺人,一箭雙雕。
最後還落個“明察秋毫”“寬容大度”的美名。
這不就是小說裡的宅鬥高手嗎?
容氏又看向驚魂未定的張廚娘,語氣緩和了些:“張氏,委屈你了。”
張廚娘趕忙叩頭說不敢。
容氏道:“從公中支出二兩銀子,給她壓壓驚,回去好生歇幾日。”
張廚娘感激涕零,連連磕頭。
容氏擺了擺手,略顯疲憊道:“都下去吧。”
石韞玉心中大石頭落地,與張廚娘一同叩頭謝恩,準備起身退下。
就在此時,坐在上首的青年折扇輕合,遙遙一點:“母親不是說讓我收個通房嗎,我看她就不錯。”
石韞玉愕然抬頭,對上一雙惡劣的笑眼。
臉色瞬間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