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媽媽將她領到西廂一間耳房,推開門後嚴肅敲打:“以後你就住在這兒,公子喜靜,無事不得喧嘩,不得隨意走動。”
石韞玉拿出兩枚碎銀子,笑道:“勞煩媽媽專門跑一趟了,翠翠不懂規矩,日後若有什麼,還望媽媽能提點一二。”
錢媽媽把銀子推回去,肅著臉道:“這是老奴分內之事,姑娘客氣了。”
“姑娘好生歇著,從明日開始,會有人來教您規矩。”
說罷錢媽媽行了一禮,轉身退下了。
石韞玉抿唇,默默關上了門。
不收賄賂,一板一眼重視規矩,對於她來說這不是好事。
這意味著顧瀾亭馭下嚴格,哪怕一年到頭隻回來一兩次,院裡的人也不敢造次。
聽說過幾日他就要動身去揚州,到時候會帶上她嗎?
石韞玉希望最好不要,不然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脫身的機會更渺茫了。
她收斂好情緒,打量起這間屋子。
一張榆木架子床,掛著青布帳子,一套桌椅,一頂衣櫃,還有個花鳥屏風。
擺件很少,陳設簡單,但比起大通鋪已是天壤之彆。
窗上糊著桑皮紙,可見一角藍天。時值仲春,傍晚的霞光透過窗紙灑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通房依舊是奴籍,說白了就是賣身的丫鬟,除了住得好些,隻用貼身伺候主子外,沒有半點好處。
好不容易等到贖身之年,卻被顧瀾亭橫插一杠,石韞玉恨得牙癢癢。
不多時,門口傳來輕細的腳步聲,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鬟叩門進來。
她梳著雙丫髻,圓臉細眉,穿著淺綠比甲,瞧著很活潑討喜。
“姑娘,奴婢叫小禾,是錢媽媽派來伺候您的。”
“您有什麼可以問奴婢。”
石韞玉見她和善,繃緊的神經稍鬆,溫聲問道:“我瞧著澄心院清靜,這裡平時都有哪些人?”
既然反抗無用,已經入了澄心院,那她便得細細謀劃,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贖身出府。
小禾笑道:“回姑娘,澄心院除了錢媽媽之外,還有四個丫鬟,五個小廝,兩個長隨,以及掃灑婆子若乾。大爺回京隻會帶兩個長隨,其他人一直都守在院子裡。”
石韞玉心一動。
這意味著,隻要她足夠古板無趣,顧瀾亭就不會帶她走。
到時候留在院裡,再想法子脫身就容易多了。
她點了點頭,目光掠過窗欞,落在院中的花叢上,恍若隨口一問:“那院角的山茶瞧著開的真好,可我記得現下,好似不是山茶盛開的時節?”
小禾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姑娘還懂花呢,這山茶是去年十月爺回來探親,專門讓花匠培育的,說是晚開的山茶不爭春,更有意趣。”
石韞玉若有所思。
顧瀾亭這般講究的人,為何會突然對她一個燒火丫頭起了興致?
不應該啊……
莫不成是那天晚上看到了她,還是說,他看到了她為張廚娘脫罪的小動作?
不管哪個,都不是好事。
她道:“大爺回來後常待何處?”
小禾忙道:“大爺在時,要麼在書房看書批公文,要麼就在院裡喂鸚鵡。”
石韞玉又問了些話,小禾一一答了,她便說要休息。
坐在椅子上,望著窗外漸漸黯淡的天光,心頭的恐慌越來越濃。
一想到今夜或許會發生什麼,她悲從中來。苦苦忍耐了八年,好不容易能重獲自由,誰料意外頻發,虎穴未出,又入龍潭。
盼來盼去一場空,到頭來要給人家做暖床的通房。
*
天徹底黑沉,小禾敲門進來,手中端著個托盤,上麵放著一套藕荷色衣裙,身後跟著兩個提水的粗使婆子。
“姑娘,該沐浴了。”
浴桶裡的水摻好,小禾伸手試了試水溫。
石韞玉道:“多謝你,我自己來就好,你出去吧。”
小禾搖了搖頭,拿起旁邊的乾布巾,堅持道:“姑娘,錢媽媽特意交代了,說讓我好好伺候您沐浴,可不能讓您自己動手累著。”
石韞玉還想著遮掩容貌,不死心又勸:“不過是洗個澡,我自己來慣了,你在這兒我不自在。”
她在現代哪受過這樣的伺候?此刻光是想想有人在旁邊看著,渾身的汗毛都快豎起來了。
小禾沒聽進去,伸手拆她發髻:“姑娘您彆客氣,我動作輕,不會擾著您,錢媽媽說了這是我的本分,要是伺候不好,往後都不能留在澄心院了。”
拆完頭發,又伸手想解開她短衫的布扣。
石韞玉忙擋住,一抬眼,見著小丫鬟可憐巴巴看著她。
她頓時說不出繼續拒絕的話。
錢媽媽是院裡的管事,小禾哪敢違逆?
都是打工人,何必為難人家。
她歎了口氣:“你在旁邊遞東西就行。”
小禾這才漾開笑臉。
石韞玉解開衣衫,跨入木桶,把身子往水裡沉了沉。
水霧氤氳,小禾遞來皂角,她慢慢擦洗起來。
到了擦臉的時候,她手頓了頓,還是把臉洗乾淨了。
到了這裡,遲早紙包不住火,與其後麵被打個“欺主”的罪名,不如今晚就露出本貌,好歹能解釋是為了避免麻煩。
小禾正說要不要幫洗頭發,就看到桶中的女子烏發如雲飄浮,肌膚在昏黃的燈影下瑩白如玉。
再看向正臉。新月籠眉,春桃拂臉,一縷濕發粘在腮邊,嬌媚不可方物。
她愣了半晌,張了張嘴半天才擠出句話:“姑娘您原來長這樣啊,我之前在廚房見您,還以為您……”
怪不得大爺會開口要翠翠姐。
這是慧眼識珠啊。
石韞玉頓了一下,隨口道:“我是負責燒火的,平日自然灰頭土臉。”
小禾沒懷疑,主動過去幫搓洗頭發,“姑娘放心,您跟了大爺,日後隻會穿金戴銀,不會再乾粗活累活了。”
石韞玉心說寧願繼續燒火。
她道:“大爺他……待院裡的人如何?”
小禾才入院兩年,其實也沒見過幾麵顧瀾亭,她想了想,回道:“爺為人和善,很好說話,奴婢都沒見過他發火呢。”
石韞玉心更沉了。
不喜形於色,這樣的人很難為外物影響,極難應付。
沐浴完,小禾捧來衣裙。
石韞玉長睫低垂,手指搭在細軟柔滑的布料上。
來這裡這麼多年,頭一回穿綾羅。
如果不是在這樣的場景下,她會很高興。
收斂心緒,她換好衣裙,小禾在旁邊連聲誇讚。
她麵上笑著,心中沒半分歡喜。
過了一個時辰,石韞玉聽到了顧瀾亭回院的聲音,一眾丫鬟小廝忙活起來。
腳步聲有條不紊,偶爾摻雜著幾句小聲對話。
石韞玉心提了起來,手心一層冷汗。
她端起一杯冷茶灌下肚子,讓自己冷靜下來,一遍遍在腦海裡演練預設好的幾種方案。
沒過多久,有個高挑丫鬟來傳話。
“翠姑娘,爺喚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