睫毛緩緩抬起,陰影下的眼睛展露。如一泓山間春水,霧氣朦朧。
眼角淚光點點,喘息微微,似嬌似嗔,可憐可愛。
青年衣襟鬆散,微微俯身捏著她的下巴,多情桃花眸如沉水黑玉,正半垂著靜靜瞧她。
看不出任何情緒。
石韞玉知道顧瀾亭惱了。
但凡說錯一句,怕是要被拖出去杖殺。
她小聲啜泣著:“奴,奴婢自小就有這毛病,一緊張就心口痛,若是平複不下來,繼而會胃腹緊縮,引發乾嘔。”
因恐懼而乾嘔,很多人都會有這種症狀。
掌中麵容梨花帶雨,惹人憐惜。
美人垂淚,尋常人早軟了心腸,可他顧瀾亭是誰?
從刑部七品司獄到大理寺少卿,再到現在的三品按察使。
他查過的案子多如牛毛,見過的美人不知凡幾。
怎會不知凝雪是在做戲。
他的確想殺了她,可他更需要留下她,為他所用。
一個膽大機敏會做戲的美人,恰好應他所需。
“當真?”
他理了理自己微亂的中衣,語氣聽不出喜怒。
“爺…奴婢不敢撒謊。”
石韞玉輕泣回答,被盯得難受,蜷縮起來,伸手拉緊散亂的紗衣。
顧瀾亭突然低笑一聲,握住她的小臂,把人好生扶了起來,安頓在身旁。
石韞玉聽到他的笑,頭皮都要炸開了,頓覺毛骨悚然。
“原是如此,”顧瀾亭摸了摸她透白的小臉,語氣柔和:“你若是早說,我必不會今夜就要你。”
手指滑過臉頰,她汗毛倒豎,強壓驚懼:“是奴婢的疏忽,請爺責罰。”
顧瀾亭唇角勾起:“我怎會舍得懲戒你這般美人?”
“要罰,也該罰那兩個奴才,竟這點小事都了解不清。”
石韞玉猛地抬臉,就看到青年薄唇輕吐:“就罰她們一人三十杖,凝雪覺得如何?”
這分明是故意的。
她重新跪到地上,仰起臉兒望著他,淚珠滾落:“爺,是奴婢的錯,您饒了她們吧。”
“您大人有大量,罰奴婢一人便好,求您了……”
顧瀾亭輕笑,伸手把她拉起來抱坐在腿上,“嚇到你了?”
指腹蹭去她腮邊淚珠,笑吟吟道:“方才是跟你說笑。”
石韞玉瑟縮了一下:“……”
開玩笑?開你爹個頭的玩笑!
而且她分明感覺,顧瀾亭方才是想殺她的。
隻是不知為何突然改主意了。
她扯出個勉強的笑:“爺真會說笑。”
顧瀾亭看著她驚魂未定的模樣,輕拍了拍她的麵頰,“回去好好歇息,我明日召府醫來給你瞧瞧。”
石韞玉不敢鬆懈,起身屈膝行禮:“謝爺關懷,奴婢告退。”
顧瀾亭嗯了一聲。
她小步倒退,到了落地明罩跟前,才轉身離開。
顧瀾亭看著她倉惶的背影,臉色淡下來。
他坐在床邊,輕輕摸了摸唇,隨之吹熄了床頭的燭火。
室內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窗外月光,泠泠灑在地麵上。
*
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淅淅瀝瀝,風裹挾著細雨吹入廊廡,飄到石韞玉臉上,涼得她一激靈。
她逃回自己的耳房,反手栓上門,背靠著門板劇烈喘息,渾身都在不受控製地顫抖。
顧瀾亭審視的目光,微涼的觸碰,以及那聲意味不明的笑,都讓她後怕不已。
好在糊弄過去了。
她撫著心口,好一會才平息下來,伸手三下五除二把那薄紗脫了,換成正常的中衣。
把自己裹進被子裡,石韞玉還是覺得冷。
她把被子三邊都掖好,密不透風,又把半張臉埋進去。
被棉被緊緊簇擁著,她才感覺到點溫暖。
整整一晚上,石韞玉都沒睡著。
窗外春雨瀟瀟,芭蕉葉被打得劈啪輕響,她看著窗紙上的雨線和搖曳的花影,生怕顧瀾亭會突然改變主意。
還好,一夜平靜。
次日清晨,天色微亮,小禾來敲門,手裡捧著一套尋常的青緞子比甲和馬麵裙,神色如常,仿佛昨夜什麼都不知道。
“凝雪姐姐,該起身了,爺說要帶你去揚州,半個時辰後動身。”
石韞玉如遭雷擊,唇瓣翕動,喃喃重複:“要,要帶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