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笑一聲,眉眼舒展開:“原來如此。你且放心去做,就算不得手,我也不會怪罪你。”
他這話說得冠冕堂皇,石韞玉心中雪亮。自己此行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吸引目光,為他真正派去取真東西的人打掩護。
她是一枚誘餌,一枚隨時能犧牲的棋子。
思及此,她恨得牙癢癢。
迎著青年含笑的眸子,她彎起唇角,莞爾道:“爺放心,奴婢明白。若是奴婢不慎失手,被人察覺,定會尋機自戕,絕不敢連累爺的計劃分毫。”
昏黃的燈火下,她一雙美眸波光流轉,看似柔弱,卻又堅韌坦蕩。
顧瀾亭顯然沒料到她會說出這番話,愣了一瞬,旋即唇角微揚,狎昵安撫:“好凝雪,說什麼傻話。爺可舍不得你死。放心,即便事情不順,我也自有安排,斷不會讓你丟了性命。”
石韞玉心下冷笑,麵上露出感動之色,盈盈一拜:“謝爺厚愛,奴婢定當竭儘全力,不負爺所托。”
顧瀾亭不再多言,漫不經心拿起手邊的湘妃竹折扇把玩著,擺了擺手:“回去好生歇著吧,明日還要赴宴。錢媽媽已將你明日要穿的衣裙首飾送過去了,瞧瞧可還喜歡。”
石韞玉恭敬稱是,輕步退出書房。
暮春夜風溫暖潮濕,她站在長長的廊廡下,才發覺掌心早已沁出一層黏膩的冷汗。
她皺眉將手心在柔軟的裙上蹭了蹭,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顧瀾亭讓她去做這送死的誘餌,她無法拒絕,也沒有能力反抗。
可若真依計而行,無論成敗,她活下來的機會都微乎其微。這分明是一個看似有路,實則步步殺機的死局。
她該怎麼辦?
心事重重走回耳房,桌上擺放著兩個托盤,裡麵整齊疊放著一套湖藍色流光錦製成的衣裙,還有一套頭麵,華美非常。
若是往常,她或許還會驚歎於這衣料的珍貴和手工的精巧,但此刻她心中煩躁憂慮,隻隨意瞥了一眼,便走到窗邊的椅子上坐下。
石韞玉手肘支在窗沿,望著窗外的芭蕉影,陷入深思。
*
次日,萃芳園內賓客如雲。
亭台樓閣間,衣香鬢影,絲竹管弦之聲與笑語交織,一派熱鬨景象。
宴席設在臨湖軒中。
此軒四麵開闊,窗欞儘啟,清風自湖麵徐來,吹皺一池春水,波光粼粼。
憑欄遠眺,園內繁花似錦與湖光山色儘收眼底,視野極佳,確是宴飲賞玩的絕妙所在。
男女賓客席位分設於軒內兩側,以一道精美的蘇繡花鳥屏風稍作隔斷,既合禮製,又不妨礙彼此聲氣相通。
石韞玉伴著顧瀾亭入場,立時引來了諸多或明或暗的注目。
顧瀾亭將她送至女席外,溫聲哄了句“好好玩”,便自往男賓那邊去了。
女眷們對石韞玉表現的很是熱情。
幾位穿戴不俗的夫人小姐圍攏過來,一口一個“凝雪姑娘”叫得親熱,誇讚她容貌昳麗,衣裳首飾精致,言語間極儘奉承。
石韞玉含笑應對,心中如明鏡一般。
這些殷勤和讚美,並非衝著她本人,而是衝著她身後聖眷正濃的顧瀾亭。
她們眼底有難以掩藏的輕蔑,這是對“玩物”居高臨下的憐憫。石韞玉隻當不知,笑吟吟和她們說話。
過了一會,女眷們由李嵩的夫人帶著賞花。
賞了一陣,女眷們在附近水榭中小憩。幾位年輕小姐圍著石韞玉,看似天真爛漫請教妝容衣飾,實則問題刁鑽,暗藏機鋒。
其中一位約莫十五六歲,穿著鵝黃百蝶穿花綾裙,眉眼嬌縱的少女,乃是漕運通判家的嫡女王小姐。
她見眾人對石韞玉這般阿諛奉承,心中早已不忿,自覺身份尊貴,卻要對一個身份低微的通房丫頭賠笑臉,實在憋悶。
趁石韞玉轉身憑欄,欣賞池中悠然擺尾的錦鯉時,她撇了撇嘴,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嘟囔:“不過是個以色侍人的玩意兒,還真擺起千金小姐的派頭了。”
此話一出,水榭內瞬間靜了下來。
幾位夫人小姐麵露尷尬,或低頭整理衣袖,或假意眺望風景,眼神卻都瞟向石韞玉,有的暗含擔憂,有的等著看她笑話。
石韞玉心中歎息,這世道對女子便是如此嚴苛。
她正欲轉身,打算柳眉倒豎,用驕縱的人設回敬過去,就聽到一道如春風拂柳的清潤嗓音傳來:
“好生熱鬨,這是說什麼趣事兒呢?也讓本官聽聽。”
她轉頭循聲望去,隻見如雪似瀑的荼蘼樹旁轉出一人。
花雨紛紛揚揚,他身著月白杭綢直裰,腰係玉環,手執灑金折扇,以扇頭撥開垂下的花枝,緩步走來。
清風拂過,衣袂如流風回雪。
正是顧瀾亭。
他一雙花眼如點漆,兩道長眉似春山,口未言先帶三分笑。風姿卓絕,湛然若神,輕易便將滿園春色比了下去。
這般品貌,莫說是閨閣女子,便是見慣了世麵的貴婦們,也禁不住要多看幾眼。
他先是在石韞玉麵上短暫停留,隨即便將目光投向了黃衣少女,笑吟吟道:“這位小姐瞧著麵生,靈氣逼人。若是本官沒記錯,你可是漕運通判王大人家的千金?”
那王小姐猝不及防被顧瀾亭點名,撞入他波光流轉的漆眸,頓時臉頰飛紅,心跳如鼓。
她愣愣點頭,舌頭打結:“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