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男丁儘數抄斬,女眷被判流放。
她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那般傲然風骨的字,更不會有機會遇到一個能讓她心安的良人。
可眼前……
夫君此刻的字跡,雖比祖父當年稚嫩青澀許多,可那股神韻,那股烙印在筆畫深處的風骨,竟有七八分的相似!
巨大的衝擊與無儘的委屈交織在一起,瞬間衝垮她本就脆弱的心防。
蘇婉晴的淚水再次決堤,順著她蠟黃的臉頰無聲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麵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看到這一幕,顧長生有些不知所措。
“你怎麼哭了?”
“是哪裡不舒服嗎?”
蘇婉晴被他的聲音驚回神思。
祖父的事是禁忌,是懸在她頭頂的刀,絕不能提及分毫。
她顧不得去擦臉上的淚,情急之下,隻好順著先前的心思,將話題引開。
“相公……相公是不是嫌棄奴家……”
她的聲音哽咽著,帶著濃濃的鼻音。
“是不是嫌棄奴家長得醜,不願……不願與奴家同房……”
話音未落,她自己都覺得臉上燒得厲害,恨不得立刻消失。
顧銘聞言先是一怔,隨即又明白了過來。
他看著眼前這個瘦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的女子,感慨萬千。
她這是吃過多少苦,才會變得如此卑微,如此沒有安全感。
“瞎說什麼呢。”
顧銘的聲音放得更加輕柔,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我既選了你,便沒有嫌棄的道理。隻是看你今日麵色蒼白,身子骨太虛,怕經受不住折騰。”
他看著她依舊惶恐不安的眼睛,想了想,又補充道。
“等你先把身子養好,養得白白胖胖的。到那時,我們再一起努力,多生幾個可愛的孩子。”
這番話,帶著一種對未來的期許,和一種毫不掩飾的親昵,瞬間衝破了蘇婉晴心中所有的陰霾與冰冷。
隻是……
努力?努力什麼?
蘇婉晴的臉“唰”地一下,從耳根紅到了脖子,連帶著那蠟黃的膚色都透出幾分動人的粉色。
她慌亂地彆過頭,不敢再看顧銘的眼睛。
“相,相公……真會說笑。”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張草紙上,驚濤駭浪漸漸平複,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理性的思索。
或許……是自己想多了。
祖父的書法雖自成一派,但追捧者甚多,天下間模仿其字體的文人學子亦不在少數。
相公或許隻是恰好也推崇祖父的字,又天資過人,才能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
對,一定是這樣。
不過,即便是模仿,能在這般年紀就達到如此境界,可見相公在書道上的天賦,已是常人難以企及。
再加上他深夜依舊挑燈苦練書法,這份勤勉與刻苦,更是難能可貴。
以及此刻對自己發自內心的體恤……
蘇婉晴惶惶不安的心弦逐漸鬆弛下來。
她嫁的,並非是一個空有案首之名的輕浮少年,而是一個踏實向學、心懷體恤的真正良人。
自己似乎還沒有走到絕路。
就在蘇婉晴心緒百轉千回之際,一根溫熱的手指,輕輕觸碰到了她的臉頰。
是顧銘。
他的指腹略微粗糙,長有書生常年持筆磨出的薄繭。
動作帶著一絲笨拙的溫柔,將蘇婉晴眼瞼下冰涼的淚痕抹去。
“好了,快去睡吧,彆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