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
值房門被輕輕叩響。
在寂靜的夜裡卻格外清晰。
“進來。”
解熹停下動作。
一名書吏躬身入內,雙手捧著一份糊名的試卷。
“大人,乙組送來一份賦文,評為‘上優’,按例需請您親閱。”
解熹微微皺眉。
困意被打斷,有些不悅。
但職責所在,他隻得重新回到案前。
“呈上來。”
書吏恭敬地將試卷放在紫檀大案上迅速退下。
解熹重新坐下目光落在試卷上。
隻一眼,他的眼神就重新振奮起來。
那筆跡,矯若驚龍,飄逸處如雲煙流淌。
何等熟悉!
“雲生,又是剛剛那個考生!”
解熹脫口而出,疲憊一掃而空。
“哦?”陸淵也湊近了些,也露出了然之色。
“是了!是策論寫得‘筷子浮起,人頭落地’那位!”
顧銘【落紙雲煙】獨特的書法風格實則是令人過目難忘。
解熹立刻展開試卷,賦題正是他親擬的——
“哀民生之多艱!”
他凝神細讀。
開篇即是悲歎。
“嗚呼!聖人垂訓,仁政愛民,然天道無常,吏治不清,遂有民生之多艱也!”
筆鋒沉鬱頓挫,字字如錐。
文中描繪災景。
“贛江之畔,沃土龜裂如掌紋,禾苗枯敗若亂發……”
沒有華麗的辭藻,隻有最真實的慘烈。
觸目驚心,筆鋒轉向人禍。
“倉廩有餘糧,而民不得食;府庫有餘財,而民不得濟。朱門酒肉,臭於路有凍死之骨;官道車馬,疾於民有倒懸之急!”
犀利如刀毫不留情地剖開官場積弊。
解熹一邊看。
一邊不由自主地點頭。
他忍不住出聲。
“雖不如他那篇策論般鋒芒畢露,言辭激烈……”
“但這篇賦文,沉鬱頓挫,字字血淚,道儘生民之艱,亦是實至名歸的‘上優’!”
陸淵在一旁也看得連連點頭。
“確實,情深意切,言之有物。”
“更難能可貴的是,他並未一味沉溺於悲歎,結尾處呼籲雷霆滌蕩汙濁,春風潤澤焦枯,開倉放糧,嚴懲貪腐……”
“心懷悲憫,亦不失對清明吏治的期盼。”
解熹看著卷末。
目光凝固,那裡,有一行力透紙背的殘句作為結尾。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解熹的呼吸猛地一窒,他反複低吟。
“興,百姓苦……”
“亡,百姓苦……”
聲音在寂靜的值房裡回蕩。
過了良久,解熹才長歎一聲。
那歎息悠長而沉重。
飽含著無儘的感慨與無奈。
他提起朱筆,毫不猶豫地將卷首原本評定的“上優”。
重重劃去。
再次寫下三個力透紙背的大字——
“上上優”
陸淵看著解熹的動作。
沒有任何異議。
“解公此舉,深合吾心。”
“此句道儘千古興亡,黎民血淚。振聾發聵,當得起‘上上優’!”
解熹放下筆,凝視著那行殘句。
“是啊。此子年紀輕輕,竟有如此洞見……”
他看向陸淵。
“雲生,如今這世道,能真正看見民間疾苦的學子……”
“不多了。”
陸淵深以為然。
他想起之前看到過的許多試卷。
要不就是空洞的頌聖,要不就是粉飾的太平。
“解公所言極是。”
解熹看著顧銘的試卷,繼續說道:
“這也是我之所以會選擇這些考題的原因啊。”
“就是想看看,這些未來的‘父母官’,心中是否還裝著‘民’字。”
“目前來看,似乎情況比我想得還要糟糕。”
批改完這份賦文,解熹再無睡意。
他讓書吏再沏了一壺濃茶。
與陸淵對坐,繼續等待其他需要複核的試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