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琨的質問如同毒蛇,嘶嘶作響地在寂靜的解石場上空回蕩。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聚焦在樓望和身上,等待他的回答。那平靜的反問,卻比任何激烈的辯解都更具衝擊力,仿佛在滾燙的油鍋裡潑進了一瓢冷水,瞬間炸開!
死寂。
樓望和那句輕飄飄的反問,像是一根無形的針,刺破了彌漫在解石場上空的震驚與惋惜,留下一種更深的、令人心悸的凝滯。
“我若是說,我‘看’到了呢?”
看到了?看到什麼?看到這帝王綠?還是看到這帝王裂?
怎麼可能?!
賭石一行,傳承千年,鬼神難測。再厲害的老師傅,憑借的無非是經驗、眼力,以及對皮殼、鬆花、蟒帶、綹裂這些外在表現的研判。誰敢誇口能“看”透那層厚重神秘的皮殼,直指內裡乾坤?
若有這等本事,那已非人力,近乎妖邪!
萬琨臉上的肌肉抽搐得更加厲害,那是一種極致的憤怒、挫敗,混雜著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源自未知的驚懼。他伸手指著樓望和,指尖都在不受控製地顫抖,聲音尖利得破了音:
“你放屁!樓望和!你少在這裡裝神弄鬼!你肯定是走了狗屎運,蒙對了這塊料子有問題!你想坑我!對,你就是想坑我!”
他的邏輯已經混亂,言語顛三倒四,但核心意思卻清晰地傳遞出來——他不信,他絕不信樓望和真有那種匪夷所思的能力!這一定是巧合,是陰謀!
人群騷動起來,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水般湧起。
“看到?他怎麼看到?”
“透視力?開玩笑吧!”
“可……可他剛才確實隻對這塊蒙頭料出價了,還故意引萬少高價拍下……”
“難道樓家這小子,真有什麼秘傳的絕技?”
“不可能!賭石界從來沒聽說過這種事!”
質疑、猜測、驚疑不定的目光交織成一張大網,將樓望和籠罩其中。就連一直穩坐釣魚台的樓成海,此刻也不易察覺地蹙緊了眉頭,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握緊。兒子今天的表現,確實太過驚世駭俗,那篤定的態度,仿佛早已洞悉一切。這與他過去所知的兒子,判若兩人。
沈清鳶站在稍遠的地方,清冷的眸子裡掠過一絲極淡的波瀾。她腕間的仙姑玉鐲似乎感受到主人心緒的細微變化,傳來一絲幾不可察的溫潤之意。她看著場中那個成為焦點的青年,他站在那裡,身形不算特彆高大,卻有一種奇異的定力,仿佛周遭所有的喧囂、質疑、惡意,都無法撼動他內心的分毫。
“坑你?”樓望和麵對萬琨的失態指控,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極淡的、近乎嘲諷的弧度,“萬少,競拍是你自己舉的牌,價格是你自己抬上去的,切割線也是你親手畫的。從頭至尾,我可曾強迫過你分毫?”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周圍眾人,聲音清晰而平穩:“賭石一行,考校的是眼力、膽識和運氣。今日我樓望和運氣或許比萬少稍好一些,拍下的幾塊料子尚未解開,結果未知。萬少若是不服,大可等我的料子解開之後,再論短長。何必在此妄加揣測,徒惹笑話?”
他這番話,避重就輕,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看到”的事實,反而將焦點引回到了賭石本身的風險與運氣上,順帶暗諷了萬琨輸不起。
“你……!”萬琨氣得渾身發抖,卻一時語塞。是啊,一切都是他自己做的決定,樓望和除了最初幾次出價,後麵根本就是在引導他,而非強迫。這啞巴虧,吃得他五臟六腑都像被火燒一樣!
就在這時,一個略顯陰柔的聲音插了進來,打破了這僵持的局麵。
“嗬嗬,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樓賢侄這份眼力和定力,真是讓人驚歎啊。”
人群分開,一個穿著暗紅色唐裝、麵容清臒、眼神卻銳利如鷹隼的中年男人緩步走了過來。他手裡盤著兩顆烏黑發亮的鐵膽,行走間帶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正是“黑石盟”在此地的負責人,夜滄瀾的心腹之一,人稱“笑麵佛”的趙千鈞。
趙千鈞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目光卻像刀子一樣在樓望和身上刮過,最後落在那塊切出帝王裂的蒙頭料上,嘖嘖歎道:“帝王綠玻璃種,可惜,可惜了啊。萬賢侄,雖說這裂痕毀了價值,但取出些小件,倒也不至於血本無歸,算是小漲吧,不必太過介懷。”
他這話看似在安慰萬琨,實則更像是在提醒眾人,這塊料子終究還是漲了,樓望和的判斷並非完全正確——他隻是預判了有裂,卻沒料到是如此極品的翡翠。
萬琨臉色鐵青,哼了一聲,沒有接話。
趙千鈞又轉向樓望和,笑容愈發親切:“樓賢侄,不知你接下來要解的是哪塊料子?趙某也很好奇,能被賢侄看中的原石,究竟會帶來何等驚喜。”
他的出現,讓場中的氣氛變得更加微妙。黑石盟的勢力盤根錯節,在緬北乃至整個玉石界都令人忌憚。他此刻站出來,顯然是對樓望和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樓望和心中凜然,知道真正的麻煩來了。透玉瞳的存在是他最大的秘密,絕不能被任何人察覺,尤其是黑石盟這種亦正亦邪的勢力。剛才情急之下,言語有所泄露,恐怕已經引起了趙千鈞的懷疑。
他麵上不動聲色,微微頷首:“趙先生過獎了。賭石之事,七分靠運氣,晚輩隻是僥幸而已。接下來要解的,不過是幾塊隨手拍下的普通料子,不敢勞趙先生掛心。”
說著,他不再理會萬琨那殺人的目光和趙千鈞探究的眼神,示意自家的工作人員,將他拍下的第一塊原石搬上解石機。
這是一塊來自後江場口的水石,皮殼較薄,整體呈黃褐色,上麵有幾點稀疏的鬆花,表現中規中矩,起拍價不高,樓望和是以一個相對合理的價格拍下的,並不算特彆引人注目。
眾人的注意力暫時被轉移,都想看看這個剛剛製造了巨大話題的年輕人,在自己選擇的原石上能有怎樣的表現。是延續神奇,還是被打回原形?
萬琨死死盯著解石機,心中惡毒地詛咒著:垮!一定要垮!最好垮得一文不值!
趙千鈞則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臉上依舊掛著那標誌性的笑容,眼神卻深邃難測。
樓望和沒有親自畫線,而是對解石師傅低聲交代了幾句。師傅點點頭,調整好原石位置,啟動了機器。
刺耳的噪音再次響起。
這一次,樓望和沒有動用透玉瞳。這塊料子內部的情況,他早已了然於胸。一塊冰種飄花翡翠,綠意不算濃豔,但分布均勻,底子乾淨,沒有什麼大裂,能取出好幾條不錯的手鐲,是穩漲的料子,正好用來平息一些過於驚人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