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船在晨霧中靠近十六鋪碼頭,阿貝攥緊包袱混入人流。
卻被地痞盯上,搶包袱時玉佩滑落,恰被路過的齊嘯雲馬車驚馬踏碎!
阿貝揪住齊嘯雲索賠,他冷眼掃過地上碎片:“訛詐?這成色的玉,你配擁有?”
而當碎片被拾起時,他瞳孔驟縮——那斷裂的紋路,竟與瑩瑩那塊嚴絲合縫……
貨船在濕重的晨霧中“突突”前行,柴油機的轟鳴混著水流聲,敲碎了黎明最後的寂靜。阿貝蜷縮在堆滿魚簍的船艙一角,幾乎一夜未眠。離水鄉越遠,心頭的重負卻未曾減輕半分。養母咳血的畫麵、養父痛苦的**、黃老虎獰惡的嘴臉,還有胸前那半塊玉佩冰涼的觸感,交替在她腦海中翻騰。
張老憨遞過來一個粗糧餅子:“阿貝,吃點東西,快到滬上了。”
阿貝道了聲謝,接過餅子,卻沒什麼胃口,隻掰了一小塊慢慢嚼著。餅子粗糙,帶著魚腥味,但她強迫自己咽下去。她知道,從跳上這條船開始,她就必須學會忍受一切,活下去,變得強大。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灰白的霧氣籠罩著水麵,遠處,滬上的輪廓在霧中若隱若現。那不再是水鄉低矮的粉牆黛瓦,而是參差不齊、密密麻麻的高大建築,像一頭蟄伏的巨獸,散發著令人心悸又向往的氣息。碼頭上傳來的喧囂聲越來越清晰,人聲、汽笛聲、搬運工的號子聲混雜在一起,彙成一曲混亂而充滿活力的都市序曲。
“十六鋪碼頭到了!”張老憨吆喝一聲,貨船緩緩靠岸。
阿貝背起那個小小的、打著補丁的包袱,裡麵隻有兩件換洗衣物和那枚珍貴的銀元。她再次向張老憨道謝:“張叔,多謝您,錢我以後一定還您。”
“行了,丫頭,彆說這些了,在滬上……萬事小心。”張老憨擺擺手,眼神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這亂世,一個無依無靠的姑娘闖蕩滬上,前途未卜。
阿貝深吸一口氣,跳下搖晃的船板,雙腳踩在了滬上堅硬而潮濕的土地上。瞬間,她被洶湧的人流裹挾著向前。挑著擔子的小販、扛著麻包的苦力、穿著體麵的先生太太、衣衫襤褸的乞丐……各色人等彙成一股渾濁的洪流,氣味複雜刺鼻。阿貝緊緊攥著包袱,努力在人群中保持平衡,一雙清澈卻帶著警惕的眼睛,好奇又不安地打量著這個光怪陸離的新世界。這裡的嘈雜和擁擠,遠比水鄉集市勝過百倍千倍,讓她感到一陣眩暈。
她漫無目的地跟著人流往前走,想先找個地方定定神,再打聽如何去莫家——養母隻說了“滬上莫家”,可滬上這麼大,莫家又在哪兒?她摸了胸前的玉佩,這是唯一的線索。
然而,她這副初來乍到、茫然無措的樣子,以及那個雖然破舊卻鼓鼓囊囊的包袱,早已落入了幾雙不懷好意的眼睛裡。
兩個穿著短褂、流裡流氣的男人交換了一個眼色,不緊不慢地跟上了阿貝。其中一個臉上帶疤的,朝同伴努了努嘴:“瞧那妞,水靈靈的,像是外地來的肥羊。”
阿貝渾然不覺危險臨近,她正被路邊一個賣粢飯糕的攤子吸引,熱騰騰的香氣勾得她肚子咕咕叫。她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裡那枚銀元,猶豫著要不要買一個充饑。
就在她分神的刹那,那個刀疤臉猛地從後麵撞了她一下,同時伸手就去搶她腋下的包袱!
“啊!”阿貝驚呼一聲,本能地死死抱住包袱。
“小娘皮,鬆手!”另一個同夥上前幫忙,用力撕扯。
“搶劫!救命!”阿貝又驚又怒,大聲呼救,同時用力掙紮。她常年勞作,力氣不小,一時間那兩個地痞竟沒能得手。
周圍的人群瞬間散開一個圈,有人冷眼旁觀,有人麵露同情卻不敢上前,還有人低聲議論。混亂中,“刺啦”一聲,包袱的帶子被扯斷,包袱散開,幾件舊衣服掉在地上。而更糟糕的是,在激烈的拉扯中,係在阿貝脖子上的紅繩也被扯斷,那半塊玉佩從衣襟裡滑落出來,“啪”地一聲掉在肮臟的地麵上。
阿貝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也顧不得包袱了,彎腰就想把玉佩撿起來。那是她尋親的唯一憑證!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車輪聲由遠及近。一輛黑色的、樣式時髦的馬車,似乎是被這邊的騷亂驚擾,拉車的馬匹發出一聲嘶鳴,前蹄揚起,車夫使勁勒緊韁繩,馬車卻還是不可避免地衝向了人群散開的空地,正好從阿貝眼前碾過!
“哢嚓!”
一聲清脆得令人心碎的聲響。
馬蹄和車輪,不偏不倚,踏碾過那半塊躺在地上的玉佩。
馬車停了下來。阿貝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著地上。那半塊溫潤的玉佩,此刻已經碎裂成幾塊,沾滿了汙泥和馬蹄的印記。
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阿貝隻覺得一股血氣直衝頭頂,十六年來所有的委屈、恐懼、憤怒,在這一刻徹底爆發。她猛地抬起頭,像一頭被激怒的小獸,衝向那輛剛剛停穩的馬車。
“你賠我的玉佩!”她不管不顧地拍打著車廂,聲音因為激動而尖銳顫抖。
車廂門打開,一個年輕男子探出身來。他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淺灰色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麵容俊朗,眉眼間卻帶著一股疏離的冷峻。正是齊嘯雲。他方才在車內閉目養神,被外麵的騷亂和急刹車驚醒,此刻皺著眉頭,看著車外這個狀若瘋狂的少女。
“怎麼回事?”他的聲音不高,卻自帶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壓。
“你的馬!你的車!踩碎了我的玉佩!”阿貝指著地上碎裂的玉片,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倔強地不讓它掉下來,“你賠給我!”
齊嘯雲的目光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掃過地上那幾塊不起眼的碎片,又落回阿貝因為激動而漲紅的臉上。她穿著粗布衣服,頭發淩亂,臉上還帶著淚痕和汙泥,一副標準的鄉下丫頭模樣。而地上那玉,雖然碎了,但隱約能看出質地似乎不普通。
一絲厭煩掠過齊嘯雲的眼底。他最討厭這種糾纏不清的麻煩事,尤其是這種看似企圖攀附訛詐的戲碼。滬上碼頭,這類碰瓷的事情他見多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帶著譏諷的冷笑:“訛詐?就憑你?”他的目光像冰冷的刀子,上下打量著阿貝,“這成色的玉,也是你配擁有的?誰知道是不是從哪裡撿來的破石頭。”
這話像一盆冰水,兜頭澆在阿貝身上。她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衣著光鮮、卻說出如此刻薄話語的男人。貧富的差距,地位的懸殊,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儘致。她配不上?這是養母臨終前塞給她的、關乎她身世的唯一信物!
“你……你胡說!”阿貝氣得渾身發抖,“這是我娘留給我的!是你賠我的!”
那兩個地痞見勢不妙,早已溜之大吉。周圍看熱鬨的人越來越多,指指點點。
齊嘯雲不欲多做糾纏,對車夫吩咐道:“給她幾個錢,打發了。”說完,便要轉身回車廂。
“站住!”阿貝猛地衝上前,一把抓住齊嘯雲的西裝袖口,留下幾個泥手印,“我不要你的臭錢!我就要我的玉佩!你賠我原樣的!”
齊嘯雲眉頭緊鎖,看著袖口上的汙漬,眼中寒意更盛。他用力甩開阿貝的手,力道之大讓阿貝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
“不識抬舉。”他冷冷地吐出四個字,不再看她,徑直坐回車廂。
車夫摸出幾個銅元,扔到阿貝腳邊,語氣帶著施舍:“拿著快走吧,彆擋了齊少爺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