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出錢的第二天,貝貝覺得腳步都輕快了些。雖然王記繡坊的活計依舊繁重,工錢也微薄,但至少有了錦雲繡莊這條額外的門路,讓她看到了些許希望。她盤算著,等再多接幾件私活,攢下一點錢,或許可以租個稍好一點的住處,至少不用在漏風的亭子間裡,聽著隔壁夫妻夜夜爭吵入眠。
這日晌午過後,繡坊沒什麼急活,管事的婆子難得發了善心,準她半日假。貝貝想著養母信裡提及養父咳嗽又加重了,便想著去教堂看看。她聽說租界裡的洋人教堂有時會發放些免費的藥品,雖然不多,但總能應應急。
聖三一堂坐落在法租界一條相對安靜的街道旁,尖頂高聳,彩繪玻璃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下閃爍著瑰麗而冰冷的光澤。貝貝站在鐵藝大門外,有些躊躇。她從未進過這樣的地方,看著那些衣著體麵的男男女女進出,自覺格格不入。
深吸一口氣,她還是低著頭走了進去。教堂內部空曠而肅穆,一排排深色的長椅,儘頭是莊嚴的祭壇。空氣中彌漫著蠟燭和舊木頭的混合氣味。寥寥幾個信徒分散坐著,似乎在默禱。一位穿著黑色長袍、頸掛十字架的神父,正站在前麵,與一位背對著門口、穿著學生裝的少女低聲交談著。
貝貝不敢打擾,悄悄在最後一排長椅的角落坐下,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好奇又拘謹地打量著四周。
“……所以,不必過於憂心,主會保佑你的家人。”神父溫和的聲音隱約傳來。
“謝謝您,神父。”那少女的聲音輕柔婉轉,像江南的吳儂軟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愁緒。
這聲音……貝貝心裡莫名動了一下,覺得有些說不出的熟悉。她下意識地探了探頭,想看清那少女的樣貌,卻隻看到一個纖細的背影和烏黑的發辮。
這時,那少女轉過身,似乎準備離開。陽光恰好從一側的彩繪玻璃透進來,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貝貝的呼吸驟然一窒。
那張臉……清秀的眉眼,高挑的鼻梁,小巧的嘴唇……竟與她每日在河邊洗衣時,水中倒影看到的自己,有七八分相似!隻是那少女的膚色更白皙些,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惹人憐愛的輕愁,氣質溫婉如水;而貝貝自己,則因常年在水上勞作,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眼神也更顯倔強和靈動。
世界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人?貝貝愣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少女。
莫瑩瑩也注意到了角落裡這個直勾勾看著自己的姑娘。見她衣著寒酸,像是剛從鄉下進城不久的,但那眼神裡的驚愕和探究,卻毫不掩飾。四目相對的瞬間,瑩瑩心裡也泛起一絲奇異的感覺。這姑娘……看著好生麵善。但她確信自己並不認識這樣一個人。
出於良好的教養,瑩瑩對著貝貝微微頷首,露出一個淺淡而禮貌的笑容,隨即移開目光,低著頭,快步從另一邊走出了教堂。
貝貝還沉浸在震驚中,直到那抹藍色的學生裝身影消失在門口,她才回過神來。心口怦怦直跳,一個荒謬又大膽的念頭不受控製地冒了出來——難道……這就是娘臨終前念叨的,她那失散了的雙生姐妹?
不,不可能。貝貝立刻否定了自己。養母說過,她是被遺棄在碼頭的,親生父母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哪來的姐妹?定是巧合,這世上長得像的人也不是沒有。
可那份莫名的熟悉感和心悸,卻又如此真實。
“孩子,你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神父不知何時走到了她麵前,溫和地問道。
貝貝猛地回神,慌忙站起身,因動作太急,懷裡一個小布包掉了出來,正是她貼身放著的、裝著那半塊玉佩和僅剩幾角錢的小荷包。
她趕緊彎腰撿起,拍掉灰塵,緊緊攥在手心,臉漲得通紅:“我……我聽說教堂有時會發藥……我爹他咳嗽得厲害……”
神父看了看她窘迫的樣子,和善地點點頭:“跟我來吧,藥房那邊還有一些止咳的糖漿。”
齊氏企業,總經理辦公室。
齊嘯雲聽完下屬關於一批進口紡織機械報關受阻的彙報,揉了揉太陽穴。生意上的事千頭萬緒,與洋人、官府打交道更是勞心費力。
秘書敲門進來:“齊總,莫小姐來了。”
齊嘯雲神色一緩:“請她進來。”
莫瑩瑩提著一個小食盒,嫋嫋婷婷地走了進來。她今日穿了一件淡紫色的棉袍,領口圍著白色的絨線圍巾,更襯得她小臉瑩白,我見猶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