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四年,春深。
黃浦江的晚風裹挾著鹹濕的水汽與都市的喧囂,吹拂著外灘沿岸鱗次櫛比的萬國建築群。華燈初上,霓虹閃爍,將這片被譽為“東方巴黎”的土地映照得流光溢彩,紙醉金迷。然而,在這浮華的表象之下,暗流從未停止湧動。
齊氏商行總部,坐落在麵對黃浦江最繁華的地段之一。頂層的總經理辦公室內,齊嘯雲臨窗而立。他已褪去了少年的青澀,身姿挺拔如鬆,穿著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裝,眉眼間沉澱著超越年齡的沉穩與銳利。他手中捏著一份剛剛送來的加密電報,指尖微微用力,紙張邊緣泛起褶皺。
電報內容簡短,卻字字千鈞:“據悉,趙氏與英商怡和洋行接觸頻繁,疑對江碼頭泊位有企圖。另,莫家舊案或有新線索,指向當年經手之警員,已病危,居於閘北貧民區。”
江碼頭泊位,是齊氏近年來著力擴張的關鍵,若能拿下,將極大增強在航運業的競爭力。趙家,那個當年陷害莫家的急先鋒,如今在商場上依舊是齊家的死對頭。而“莫家舊案”四個字,更是瞬間攫住了齊嘯雲的心臟。十幾年過去了,那場慘劇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記憶裡,還有那個在貧民窟中眼神倔強、需要他保護的女孩——瑩瑩。
他轉身,將電報置於桌上檀香木的煙灰缸中,劃燃火柴,橘紅色的火苗舔舐著紙張,很快化為一小撮灰燼。跳躍的火光映在他深邃的眸子裡,明暗不定。
“阿貴。”他沉聲喚道。
辦公室的門被無聲推開,一個身形精乾、麵容普通的青年男子走了進來,他是齊嘯雲的貼身保鏢兼心腹,阿貴。“少爺。”
“兩件事。”齊嘯雲聲音低沉,“第一,加派人手,盯緊趙氏和怡和洋行的動向,特彆是關於江碼頭泊位的競標,我要知道他們所有的底牌和動作。第二,”他頓了頓,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找到電報上說的那個前警員,無論如何,在他咽氣之前,問出點東西來。”
“明白。”阿貴簡潔應道,並不多問,悄然退了出去。
辦公室內恢複了寂靜,隻有牆上的西洋掛鐘發出規律的滴答聲。齊嘯雲走到辦公桌後,拉開一個隱秘的抽屜,裡麵放著一個紫檀木盒。打開盒子,柔軟的絲綢襯墊上,靜靜躺著半塊溫潤剔透的翡翠玉佩。玉佩雕刻著精美的雲鳳紋,斷口處參差不齊,顯然隻是完整玉佩的一半。
這是莫家當年為雙生千金定製的玉佩之一,屬於那個在混亂中“夭折”的莫家次女——貝貝。莫家出事後,這半塊玉佩幾經輾轉,最終被齊家暗中尋回保管。齊嘯雲輕輕摩挲著冰涼的玉佩,眼前仿佛又浮現出多年前那個繈褓中嬰孩模糊的麵容,以及林姨(莫隆夫人林氏)每每提及便淚眼婆娑的模樣。
“貝貝……你到底在哪裡?”他低聲自語,聲音在空曠的辦公室裡顯得格外寂寥。若能找到貝貝,或許是對九泉之下的莫世伯,以及對艱難撫養瑩瑩長大的林姨,最大的慰藉。
與此同時,遠離外灘繁華的閘北區,一片低矮破舊的棚戶區深處。
一間陰暗潮濕、散發著黴味的小屋裡,油燈如豆,勉強照亮炕上一個形銷骨立、不住咳嗽的老人。他便是當年參與查抄莫家的警員之一,王老拐。歲月的侵蝕和病痛的折磨,已讓他奄奄一息。
屋外狹窄的巷道裡,一個穿著打著補丁的藍布褂子、身形纖細的少女,正提著一個小藥包,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汙水,快步走來。她梳著兩條烏黑的麻花辮,麵容清秀,雖衣著樸素,膚色因常年勞作而略顯粗糙,但那雙眼睛卻明亮清澈,帶著一股不服輸的韌勁。她便是莫瑩瑩。
“王伯,藥抓回來了。”瑩瑩推開虛掩的房門,走到炕邊,熟練地將藥包放在桌上,又去倒了一碗溫水,“您快趁熱把藥喝了吧。”
王老拐渾濁的眼睛看了她一眼,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聲音嘶啞:“瑩丫頭……又麻煩你了……我這把老骨頭,不值得……”
“王伯彆這麼說,”瑩瑩扶著他坐起來些,將藥碗遞到他嘴邊,“鄰裡街坊的,互相幫襯是應該的。您先把藥喝了,病才能好。”
看著老人勉強咽下苦澀的藥汁,瑩瑩眼中閃過一絲憐憫。她知道王老拐無兒無女,孤苦伶仃,年輕時雖做過些不光彩的事,但晚年淒慘,她也狠不下心不管。母親林氏常教導她,做人要心存善念,即便身處逆境。
喂完藥,瑩瑩正準備收拾,王老拐卻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出奇地大。他喘著粗氣,眼神直勾勾地看著瑩瑩,嘴唇哆嗦著:“瑩……瑩丫頭……你……你長得……真像你娘年輕的時候……”
瑩瑩一愣,隻當他是病糊塗了說胡話,輕輕掙開他的手,安撫道:“王伯,您認錯人了,我娘就在隔壁屋呢。”
“不……不是……”王老拐劇烈地咳嗽起來,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似乎回光返照,精神了些許,“我……我認得……你娘是……是莫夫人……林婉茹……對不對?”
瑩瑩渾身一震,猛地看向王老拐,眼神瞬間充滿了警惕和震驚。母親的身份,她們母女二人隱姓埋名多年,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這個看似普通的落魄老警員,怎麼會知道?
“你……你是誰?”瑩瑩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王老拐喘著粗氣,眼神渙散,仿佛陷入了遙遠的回憶,斷斷續續地說道:“當年……莫家……抄家……我……我也在……趙……趙局長……他……他給了乳娘張氏一筆錢……讓她……讓她抱走了一個女娃……說是……雙胞胎裡的一個……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