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輿在芙蓉宮前緩緩停穩,薑若淺轉身步入宮門。她身後的朱漆大門無聲合攏。
裴煜靜立原地,目光落在緊閉的門扉上,停留了比尋常更久的一刻,方才斂眸,沉聲吩咐:“走吧。”
步輿並未循原路返回紫宸殿,而是徑直轉向了禦書房的方向。
夜漸深了。
整座宮城沉入一片墨染般的寂靜之中。慣常巡夜的步履聲,此時也遠了、淡了,像零星散落的更點,漸漸化入無邊的夜色裡,再難尋覓。
禦書房內,蠟淚無聲堆疊在鎏金燭台上,火光昏黃,隻勉強照亮禦案周圍一圈光亮。
裴煜便坐在這團光暈中央。
他左手隨意搭在案沿,右手握著一卷紙色泛黃的舊書。
玄色錦袍上以銀線密繡的雲海紋,在燭影下泛著幽微而溫潤的光澤。
一頭墨發僅由一支素玉簪鬆鬆束起,幾縷銀絲自鬢邊垂落,在跳躍的光影間若隱若現。
他讀得很慢,劍眉始終微微蹙著。目光掠過一行字,往往要停留片刻,才移向下一行。
時而,他會不自覺地停下,食指無意識地反複摩挲著書頁邊緣,那書顯然已曆經無數翻閱,邊角起毛,紙色沉黯,仿佛被漫長的日夜反複浸潤,染上了時光的重量。
恰在此時,燭火“劈啪”一聲,輕輕爆開一朵燈花。
他微微一驚,抬起頭,看向侍立一側的德福公公:“可知曉癡癲和尚?”
德福公公一臉迷茫,躬身搖頭:“回陛下,老奴……未曾聽聞。”
裴煜原以為,能被人專書記述的人物,必是名動一方的高僧大德。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似要將那縷疑慮按下去:“傳旨,命皇覺寺方丈明日入宮見朕。”
德福公公連忙領旨,又覷著皇帝臉色,輕聲勸道:“陛下,眼下已是子時末了,明日還要早朝……”
裴煜未置一詞,隻將手中書卷緩緩合攏。
德福公公想起今日貴太妃的囑托,說陛下久不入後宮,讓他適時勸慰。
他心中忐忑,明知陛下無心後宮,還是猶豫著再次開口:“陛下終日操勞政務,實在辛苦,貴太妃娘娘說您回後宮……”
話未說完,裴煜的視線已冷冷掃來,如涼涼掠過,截斷了他所有未儘之言。
德福公公立即噤聲垂首。
裴煜起身,並未返回紫宸殿,隻在禦書房內室歇下了。
翌日早朝散後,裴煜換過一身玄青常服,在禦案前坐定。
朱筆方提起,尚未來得及批閱第一封奏疏,德福公公便輕步趨入殿中,躬身稟報:“陛下,小崔大人求見。”
裴煜執筆的手幾不可察地一頓,鳳眸微眯,眼底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不耐,卻不過瞬息之間便歸於深潭般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