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刻,她多的反而是一份釋然,她轉頭看向茫然無知的兒子,眼神逐漸堅定。
隻要她活著,那麼陳威隨時有暴露的可能,隻要她活著,陳錄身上就依舊會有汙點。
所以她紅著眼眶,握緊陳錄的胳膊,再三叮囑讓他以後跟著爺奶好好生活,乖乖聽話,不可以任性。
陳錄看不懂,也不想懂,鐘晴看著自己的兒子,最後一次摸了摸他的腦袋。
她不知道陳威和她在一起到底是不是他計劃裡的一環,或許是,或許計劃外也生出幾分情,所以才會冒著危險給她留了一條可以活著擺脫她父親的路。
人家都做到這份上了,鐘晴擦了擦眼角的眼淚,覺得自己也不能太孬才是。
彆人都說,陳威畏罪自殺,都說鐘晴是看事情敗露,不願過被罵,被罰的苦日子,所以才跟著他去。
他們的屍體堆疊在一起,倒像第一次毫無忌諱地相擁。
陳錄這些天幾乎已經把眼淚哭乾,哭到想哭都哭不出聲,聲音完全沙啞,眼睛紅腫,陳老爺子和陳嬸子也一下子老了起碼十歲。
他們這些天也被來回的調查,被鎖在那間屋子裡不許出去,還是威子以前認識的人,把他們扯到了火車站,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把他們弄上了車,他們才從渾渾噩噩的悲慟中回神。
這些天他們哭昏過去幾次,醒了也以淚洗麵,一直到現在,老兩口的眼裡都是麻木。
他們甚至不能看陳錄,他們隻要看一眼和兒子長得極像的孫子,都要避開視線,免得下一刻就落下淚。
陳老爺子頭發一夜間比起之前白了不少,他們看著一身戾氣的孫子,看著他痛苦,無助,又迷茫的樣子,陳嬸子心都像裂開一樣疼,剛上前一步就被老伴給拉住,對著她搖搖頭。
陳嬸子轉頭對上老伴的眼睛,看懂了他的意思,閉著眼眼淚斷線地落下,腦海裡浮現出他們最後一次見兒子時候的畫麵。
他們在安置好林小滿他們一家子之後,他們坐著等著兒子,一直到深夜天都全黑,隻剩微微照亮的黃光,蚊子虛晃的身影在這光影下都格外顯眼,鬨騰。
一直到淩晨三點,陳威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從屋外走回,困到倚靠在一起的夫妻倆聽到開門的動靜,抬起頭。
陳威站在門外的陰暗處,看著昏黃路燈下年邁的父母,有那麼一刻的心酸駁雜,垂眸再抬起眼,看著他們問道,“怎麼這個點還沒睡?”
陳嬸子起身,臉上堆出不自然地笑,“這不想著等你嗎,想等你回來,我們都很久沒像現在這樣等著你回來了。”
看著已經年邁脊背開始彎曲的母親,曾經她也年輕,漂亮,曾經陳威也曾覺得她高大到可以守護住他的整個世界,而現在回頭看,才發現原來他的母親很嬌小。
他以前在鄉下,去鎮上才能念書,要走上十幾裡的山路,等他走回來的時候,天早就黑了。
而他爸媽也會像現在這樣,點著煤油燈,在家門口坐著等他回家。
他爸媽就是他的路燈,讓他知道他的家在哪,路在哪。
“太晚了,以後彆等了,你們養好身子我才放心。”陳威走了兩步上前。
燈光昏黃,卻足夠照亮半個院子,都能照清院角剛剛搭好的一小塊菜地,憑借他們老兩口的能力,來年這塊菜地裡肯定能種出長得極好的菜。
陳老爺子站起身,看著這個和自己長得很像,但又比自己高壯上不少的兒子,他擰緊的川字眉有那麼些許的鬆懈。
陳威隻是一眼,就看透了自己的父母,他們太好懂了,沒有任何的城府,也沒有太多的心眼,在那些老狐狸眼裡就是白紙一樣簡單易懂。
他在等著他爸的質問,等著他媽的哭泣,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話到嘴邊,又繞了幾個彎。
最後他隻聽著他媽伸出手,拉著他的手,眼裡關心擔憂害怕一覽無餘,甚至連抓著他的手都在顫抖。
他聽到他媽帶著濃重鼻音地問,“威子,下午的時候我們家來了不少人,看樣子不像是好相處的,好像在找什麼人,你和爸媽說實話,你應該沒做什麼對不起良心的事吧?”
紅腫的眼睛,期待的眼神,陳威另一隻手緊握他媽的冰冷的手,說出讓她安心的話。
“媽,放心吧,你還不了解你兒子嗎,做不出那些對不起良心的事,兒子和你保證,兒子做的事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他媽聽到這話,明顯還想再問,卻被他爸拉住,他爸不算是個聰明的人,但是他看向陳威的眼裡,全是信任。
他們從以前就知道,他們威子是全家最聰明的人,既然他是家裡最聰明的人,那就聽他的,他說的,肯定有他的道理。
陳威看著攙扶著要往回走的父母,在他們背過身的刹那,頸部的青筋因為被咬緊的牙關帶動,喉結因為哽咽而上下滑動。
然後陳家父母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好像輕快許多的聲音,笑著說了句他們再熟悉不過的話。
“爸,媽,我好像有點餓了,要不……你們給我煮碗麵唄。”
陳嬸子背對著兒子,早就淚流滿麵,他們是不聰明,不懂很多事,更不懂其他人,但他們哪會看不懂自己的兒子。
她深吸一口氣,這才沒讓哭聲太明顯地應了句,“行,你等著,媽給你燒去。”
最簡單不過的一碗清湯麵,以他媽以前的速度,十分鐘就能端上桌催著他吃,但這次卻足足燒了半個多小時。
他媽把麵端上來的時候,陳威瞧著這麵,笑了,幾根青菜,一個蛋。
小時候過得苦,有個荷包蛋都已經是天大的奢侈,偶爾能吃上這麼一碗麵,胃連著心都暖。
以前在老屋的時候也是這樣,他爸媽等著他回來,給他一碗麵,不過那時候和現在不一樣的是,那時候他媽急著睡,催著他彆磨蹭快些吃。
而現在,他媽看著他,看著看著就挪開視線抿著唇,好半天才轉過頭,對他說:“慢些吃,慢些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