鑼聲和喊話聲在清晨寒冷的空氣裡傳得老遠。
謝廣福此刻正坐在那張寬敞的北美黑胡桃木長桌前吃著早餐,熱氣騰騰的小米粥,醃漬的小菜,還有李月蘭煎的荷包蛋,一頓早餐吃得溫暖又舒坦。
剛放下碗筷收拾好桌子,謝三河就來了。
他如今簡直是謝廣福家的常客,沒事就來,態度永遠是那麼卑微恭敬,見到誰都客氣有禮,一口一個“廣福叔”、“月蘭嬸子”、“鋒哥”、“芝芝妹妹”、“小文”,禮數周到得挑不出一點毛病。
“廣福叔,您吃好了?那個……我家剛去窯區把磚拉回來了,就堆在宅基地那兒。這……這暖房具體該怎麼起,心裡還是沒底,想來請您過去給指點指點,就一會兒工夫,您看成嗎?”
謝三河搓著手,眼神裡滿是期盼和小心。
謝廣福看著他,心裡跟明鏡似的,這小子哪是單單來問暖房的事情?分明是對建房子著了迷,想拜他為師學真本事。
他觀察謝三河也有些日子了,這小子確實機靈,學東西快,乾活也肯下死力氣,沒什麼偷奸耍滑的壞心眼。
但是,謝廣福心裡清楚,收徒?在古代,這可不是一件小事。
古代的“拜師”,絕非現代交錢上課那麼簡單,這是一場近乎“人身依附”的綁定。
一旦拜師,徒弟在宗法意義上就成了“半子”,甚至“半奴”,師徒之間被“孝”與“恩”兩根繩索緊緊捆綁一輩子。
規矩也大得嚇,拜了師等於把人生一半股份“過繼”給師父。
名分上,還得寫一張近乎賣身契的“門生帖”,聲明“天災病累,各聽天命,不與師責”,有些規矩還要求徒弟改口叫“父親”,謝廣福光是想想就覺得有些心裡發毛,他都有兩個兒子了,再多半個兒子,實在是無福消瘦。
而且拜師後的禮數也要講究,凡是春節、端午、中秋和師父生日,統稱“四節”,每節先給祖師牌位磕頭,再給師父師母行“四拜八叩”,這待遇與親爹持平。
進門頭兩三年身份是“徒”,隻管飯、沒工錢,挑水、劈柴、掃雞糞全包,後兩年升“弟”,才領一年一雙布鞋的“鞋腳錢”。
出門做工,最重的工具箱徒弟扛,回客棧師父不睡徒弟不能坐,主家賞的紅包悉數上交,師父拿大頭,師兄分小頭,小師弟連邊都摸不到。
還有一大堆謝廣福想都不敢想的日常規矩,什麼早晚問好,咳嗽了要端痰盂,出門要溫酒伺候,病了親自端屎尿,偷懶就被踢出門之類的,謝廣福自問,要是自己這麼折騰徒弟,李月蘭第一個囊死自己。
收徒弟這事,麻煩囉嗦還操心,他可得好好的琢磨一二。
謝廣福收回思緒,看著眼前眼神熱切的謝三河,暫時按下這些複雜的念頭,決定先看看他的實操和悟性。
“行,走吧,去看看。”他站起身。
到了謝三河家的宅基地,青磚已經整齊地碼放在一邊,謝三河的幾個親戚也都在,顯然是想跟著學一手。
謝廣福也不藏私,拿起一塊磚,就開始講解:“暖房地基不用太深,但一定要平……砌牆的時候,注意留出夾牆的空腔,寬度大概一尺……煙道的入口要留在屋外,出口要高……”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著。
謝三河聽得極其認真,眼睛都不眨一下,還時不時提出一些雖然淺顯的問題:
“廣福叔,這夾牆裡要不要塞點東西保暖?”
“煙道拐彎的地方,會不會容易堵?”
謝廣福一一耐心解答,心裡暗暗點頭,這小子確實動了腦筋,有點天賦。
更難得的是,謝三河對謝廣福的話簡直是奉若圭臬,那種極度的認可和推崇,幾乎寫在了臉上。
花了些時間,謝三河明顯已經理解了這種結構簡單的暖房該如何建造。
謝廣福滿意地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嗯,不錯,理解了就好,以後村裡誰家起暖房有不懂的,你就多去看看,幫著指點一下。”
這話裡的意思,隱隱有讓謝三河多積累經驗、甚至有點“暖房小管事”的意味了。
謝三河一聽,喜出望外,連忙保證:“哎!謝謝廣福叔!您放心!我肯定好好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