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後一麵皺巴巴的白旗從哨卡的欄杆上被扯下來時,天邊已泛起一層淡淡的魚肚白。
那麵用染血的紅布和機床鐵棍臨時紮成的旗幟被兩個壯實的感染者舉起來,風一吹,紅布獵獵作響,像一團燃燒的火。
旗角掃過糾察隊留下的彈殼,發出細碎的碰撞聲,驚飛了廣場上空盤旋的烏鴉。
博士靠在煉鋼車間的爐壁上,指尖劃過殘留著餘溫的鐵皮。
昨夜激戰的硝煙還沒散儘,混著鐵鏽與汗水的氣息,在空氣裡凝成一種奇異的厚重。
廣場上,相擁而泣的感染者們漸漸安靜下來,有人開始用斷了齒的梳子給同伴梳頭,有人把撿來的破布拚成簡陋的毯子,蓋在蜷縮睡著的孩子身上。
“姐姐。”
一聲怯生生的呼喚讓博士轉過頭。那個瘦得隻剩皮包骨的孩子正仰望著她,手裡舉著半塊用布包著的麵包。
孩子的臉頰上還沾著灰,像幅沒擦乾淨的炭筆畫,但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像浸在水裡的黑曜石。
“媽媽說,是你讓我們能吃飽飯的。”孩子把麵包往前遞了遞,乾得起皮的嘴唇輕輕哆嗦著,“這個……給你。”
博士蹲下身,指尖輕輕拂過孩子額前的碎發。麵包的黴味順著風飄過來,帶著酸腐的氣息,卻是這孩子能拿出來的全部。
眼前這些斷了的鎖鏈、焚化爐裡飄出的骨灰、孩子手裡發黴的麵包,哪一樣是手術刀能縫合的?有些時候,學醫真的拯救不了感染者。
“姐姐不餓。”她把麵包推回孩子手裡,聲音放得極輕,“你吃,吃完了才有力氣長大。”
孩子抿著嘴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把麵包揣回懷裡,像藏著塊稀世的珍寶。他轉身跑向不遠處的母親時,博士忽然發現,他的褲腳空蕩蕩的——左腿不知何時沒了,隻纏著圈肮臟的布條。
“看看這個。”
凱爾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晨露般的涼意。
她手裡捏著張泛黃的紙,紙邊被火燎過,焦黑的痕跡像隻蜷曲的蟲子。博士接過時,指腹觸到紙麵上凹凸的字跡,那是用打字機敲出來的密令,墨跡裡還混著點暗紅的血。
“總督府的密令,”凱爾希的目光掃過廣場上的人群,落在焚化爐的方向,那裡還冒著淡淡的青煙,“要在三天內把這裡的感染者全部轉移到礦脈深處,美其名曰‘淨化’。”
“淨化?”博士的指尖猛地收緊,紙張發出細碎的撕裂聲,“他們所謂的淨化,就是把活人往礦洞裡趕,再用炸藥封死入口?”
“不止。”一個沙啞的聲音插了進來。負責清點人數的老紡織女工艾拉拄著根磨尖的鋼管走過來,她的胳膊上還纏著繃帶,血漬已經發黑,“博士,您最好去後麵看看。我們原以為這裡至少有十五萬勞工,可現在能站起來的隻有七萬多……”
她的聲音突然哽咽,抬手抹了把臉,指縫間漏出的眼淚把臉上的油汙衝開兩道淺痕:“隊員們在化學儲藏室發現了幾千具屍體,器官都被挖空了,有些碎得連拚都拚不全。牆角堆著的焚化爐記錄冊上寫著,光是昨天……”
博士的呼吸驟然停住。煉鋼爐的餘溫透過薄薄的作戰服滲進來,卻暖不了她冰冷的指尖。
她想起那些在集中營裡見過的鐵架床,每張床上都刻著名字,可現在看來,那些名字不過是待宰羔羊的編號。
“我知道了。”她把密令疊成方塊塞進兜裡,轉身走向車間最高的平台。那裡是整個工業園林的製高點,播音室的線路已經被馬克帶人接好,話筒線拖在地上,像條等待噬咬的蛇。
黎明前的風卷著焚化爐的焦味掠過來,掀起博士額前的碎發。
她低頭看向廣場——昨夜激戰留下的彈殼還散落在石板縫裡,幾個孩子正蹲在那裡撿,把銅色的彈殼當成寶貝揣進兜裡……
被解救的工人們互相攙扶著,把倉庫裡的糧食搬到空地上分,有人捧著半碗稀粥,哭得像個孩子……
凱爾希帶著醫療隊在臨時搭起的棚子下忙碌,白色的大褂上沾著血,卻在晨光裡泛著溫柔的光。
朝陽正從工廠的煙囪後爬上來,第一縷金紅色的光刺破雲層,落在每個人的臉上。那些帶著源石結晶的臉頰被照得透亮,結晶邊緣泛著細碎的虹光,像鑲嵌了無數星辰。
博士抓起話筒,金屬的涼意順著掌心蔓延。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透過擴音器炸響在廣場上空,帶著“希兒”頂級演講能力特有的穿透力,連遠處樹梢上的烏鴉都驚得撲棱棱飛起。
“同胞們!靜一靜!”
歡笑聲、交談聲、孩子的哭鬨聲瞬間消失。七萬人的目光齊刷刷投向平台,那些疲憊的、驚恐的、茫然的眼睛裡,漸漸映出博士的身影。
“我是羅德島的博士。”她的聲音平穩得像伏爾加河的水麵,“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接下來該怎麼辦?我們殺了糾察隊,反抗了政府,是不是明天就會有軍隊開進來,把我們全都打死?是不是我們的親人、愛人,都會因為這場反叛,血灑疆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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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裡響起一陣騷動,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麵。站在前排的一個中年男人猛地蹲下身,雙手插進亂糟糟的頭發裡,指縫間漏出壓抑的嗚咽:“都怪我……我不該跟著衝的……我女兒還在保留地……”
“怎麼辦啊?”一個抱著嬰兒的女人癱坐在地上,孩子被嚇得哇哇大哭,“我們鬥不過政府的……他們有坦克,有機槍……”
“早知道是這樣,還不如昨天就被打死……”有人絕望地喊道,聲音裡帶著破罐破摔的頹喪。
博士沒有打斷他們,隻是靜靜地看著。朝陽又升高了些,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廣場中央,像道沉默的堤壩。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