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像無數柄生鏽的鐵鋸,正瘋狂撕扯著這座城市的骨架。
混凝土碎塊混著扭曲的鋼筋在半空呼嘯,廣告牌的鋁製邊框被風揉成錫紙般的褶皺,從三十層高樓的殘骸上剝落,打著旋兒砸向地麵……
那裡早已沒有完整的街道,隻有被颶風犁出的深褐色溝壑,像大地開裂的傷口。
科斯魔站在“天穹大廈”僅剩的半截樓頂上,膝蓋以下的樓板正以每秒三次的頻率震顫。
他的衣服早已被碎石劃破,露出的小臂上滲著血珠,卻在接觸到狂風的瞬間就被吹乾,隻留下暗紅色的痕跡。
少年緊攥著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掌心的舊傷被冷汗浸得發疼——這是他唯一能感覺到的“活著”的證明,以此對抗身體深處因恐懼而產生的戰栗。
風越來越急了。三公裡外,那道灰黑色的風暴旋渦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邊緣的氣流絞成螺旋狀的利刃,所過之處,十層以下的建築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般消失。
旋渦中心是深不見底的暗藍色,仿佛天空破了個洞,正貪婪地吞噬著周圍的一切。科斯魔死死盯著那裡,睫毛上凝結的冰晶被風扯碎,刺痛了眼角。
他在等。
三天前,當evacuation疏散)警報以最高頻率響徹城市時,廣播裡的聲音被電流切割得支離破碎,隻反複重複著“極端氣候”“緊急撤離”。
但科斯魔沒走。他在市政廳的地下檔案室裡偷看到了那份加密文件——不是氣候災害,是某種“能量異常體”在城市中心形成了風暴源,而官方的解決方案,是讓整座城市連同那東西一起“消失”。
這裡是他出生的地方。巷口的麵包店每天早上會飄出肉桂香,圖書館三樓靠窗的位置能看到落日,還有那個總在雨天把傘塞給他的老奶奶……這些都不能被“消失”。
少年閉上眼,睫毛上的冰碴簌簌掉落。腦海裡,模擬推演正在高速運轉:跳入風眼後,用磁力鎖固定身體,炸開背包裡的高爆炸藥……
那是他偷偷改裝過的,加入了父親留下的礦物樣本,據說能乾擾某種能量場。風暴會在十秒內撕碎他的肌肉和骨骼,但隻要能破壞核心的“動力源”,一切都值得。
“嗚——”
一聲尖銳的呼嘯從側麵襲來。科斯魔猛地睜眼,隻見三道小龍卷風正貼著樓體旋轉而上,直徑不過十米,卻帶著削鐵如泥的力道,所過之處,鋼筋混凝土被絞成粉末。
那是第四律者殘留的力量餘波,像災厄的前哨,預示著真正的風暴已近在咫尺。
風裡夾雜著某種腥甜的氣味,像是生鏽的鐵和腐爛的海藻混合在一起。科斯魔低頭看了眼胸前的銘牌,塑料外殼早已開裂,上麵“科斯魔”三個字被刮得有些模糊。
他想起如果自己死了,大概不會有人為他立碑。
那些撤離的居民不會記得有個少年留了下來,官方的記錄裡,他隻會是“失蹤人口”名單上的一個名字,和這座城市一起,被標注為“不可考”。
“可能……也挺好的。”他對著狂風低聲說,聲音剛出口就被吹散。至少不用像母親那樣,在醫院的病床上等著呼吸機停擺,連窗外的最後一片落葉都沒看到。
風眼的邊緣已經觸碰到樓頂了。腳下的震顫變成了劇烈的晃動,混凝土碎塊像雨點般墜落。
科斯魔繃緊了身體,肌肉賁張,作戰靴死死摳住樓板的裂縫。
機會隻有一次。
三——風裡傳來金屬斷裂的脆響,旁邊半截塔吊轟然倒塌,在風中碎成齏粉。
二——他摸了摸背包裡的炸藥,冰冷的金屬外殼透過布料傳來觸感,像握著一顆即將引爆的心臟。
一!——跳!
少年縱身躍出樓頂,身體瞬間被狂風攫住。失重感隻持續了半秒,隨即而來的是撕裂般的疼痛——衣服像紙一樣被撕碎,皮膚被高速氣流裹挾的沙礫割出無數道血口。
他咬緊牙關,嘗到了血腥味,卻不敢鬆口,怕一口氣泄了,就再也沒力氣投擲炸藥。
風眼內部比想象中更暗,暗藍色的氣流形成閉環,像巨蟒的腹腔。
科斯魔在旋轉中拚命調整姿勢,終於看到了預想中的“核心”位置——那裡本該有團能量體,是風暴的動力源。
但他看到的,隻有空無一物的氣旋。
“不……”
心臟驟然縮緊,比被風撕裂的皮膚更疼。
他扔出炸藥,拉動引信,卻在看到導火索燃儘的瞬間明白——這裡什麼都沒有。沒有能量源,沒有異常體,隻有純粹的、狂暴的風。
爆炸聲在風眼裡顯得微不足道,連一絲漣漪都沒能激起。
風的力道反而更猛了,像無數隻手抓住他的四肢,要將他扯成碎片。骨頭發出“咯吱”的呻吟,意識開始模糊,科斯魔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肋骨正在變形。
原來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可以摧毀的核心”。這場風暴,本身就是災難的全部。
就在他以為自己會像那些建築殘骸一樣被絞碎時,一股巨力突然從腋下傳來。身體猛地被向上提拉,旋轉的風驟然減弱,他像片葉子般被甩向風眼外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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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後背撞在堅硬的物體上,是某種金屬板。科斯魔咳著血,勉強睜開眼,看到了一個背影。
那是個青年,穿著銀白色的作戰服,白發在狂風中獵獵作響。他就站在離風眼不到百米的地方,赤手空拳,身姿挺拔如標槍。
狂風卷著碎石砸在他身上,卻連他的衣角都沒能掀起——那些接近音速的氣流,在他周身半米處仿佛遇到了無形的屏障,溫順地分流開來。
“你是誰?”科斯魔嘶啞地問,聲音被風撕成碎片,幾乎不成調。
青年側過頭,露出一張比科斯魔大不了幾歲的臉。
眉骨很高,眼神銳利如冰,卻在看到科斯魔時閃過一絲訝異:“怎麼還有市民?還是個小孩?”
他的聲音不大,卻穿透了風聲,清晰地落在科斯魔耳中。
“聽好了,不想死的話就趕緊跑。”青年的目光重新投向風眼,語速極快,“崩壞獸群馬上就要來了。城區向東30公裡外有避難所,立刻到那裡去!”
“崩壞獸?”科斯魔愣住了,血沫從嘴角溢出,“那是什麼?”
“目前災難的源頭。”青年的指尖凝聚起一點冰藍色的光,似乎在感知著什麼,“它們每一次攻擊,都會製造這樣的風團。”
“每一次……攻擊?”
少年重複著這幾個字,像是被凍住了。他看著那道足以吞噬整座城市的風暴旋渦,難以想象這隻是某種“存在”的隨手一擊。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作響,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深入骨髓的恐懼。
他一直以為自己麵對的是“災難”,卻沒想到,自己連災難的“源頭”都沒見到。
這是絕對的力量差距帶來的絕望,像冰水從頭頂澆下,瞬間凍結了他所有的勇氣。
“儘快撤離,不要再靠近風圈。”青年說完,便轉回身,重新麵對風暴。他周身的冰藍色光芒越來越盛,空氣裡開始彌漫起寒氣,連狂風都帶上了一絲凝滯。
“我叫凱文,我會阻止這一切!”
他的聲音裡沒有絲毫猶豫,仿佛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請讓我留下來!”科斯魔突然用儘全力喊了起來,聲音因為激動而變調,“我可以當你的助手!我熟悉這裡的每一條街道,我知道哪裡有可以利用的設備,我……”
他不知道這股勇氣是從哪裡來的。或許是因為凱文那句“我會阻止這一切”,或許是因為剛才在風眼裡感受到的絕望,又或許,隻是因為不想再像個懦夫一樣逃跑。
心底有個聲音在嘶吼:跟上他,否則你會後悔一輩子。
凱文微微側過頭,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眼神很複雜,有審視,有決絕,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科斯魔被那目光定在原地,仿佛看到了一片冰封的海——表麵是足以凍結一切的寒冷,深處卻藏著洶湧的火焰。
那是決心赴死的眼神,也是堅信自己能戰勝一切的眼神。
“你叫……科斯魔,是嗎?”凱文的目光在他胸前的銘牌上頓了頓,然後點了點頭。
“好啊,”他說,聲音裡帶著一絲極淡的笑意,“那就幫我個忙吧,一個‘隻有你才能’幫到的忙。”
“你是個很棒的家夥,所以……”凱文沒有回頭,聲音在狂風中顯得有些飄忽,“活下去,好嗎?”
風突然變急了,遠處傳來震耳欲聾的咆哮,像是有無數巨獸正在衝破雲層。
凱文周身的冰藍色光芒驟然暴漲,形成一道巨大的冰晶屏障,將風眼與外界隔絕開來。
科斯魔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動著,向遠離風暴的方向飛去。
他回頭望去,隻看到那個白發青年的身影在冰與風的交界處屹立不倒,像一座永不沉沒的燈塔。
手環在掌心發燙,仿佛在提醒他肩上的責任。少年咬緊牙關,抹去臉上的血和淚,轉身朝著東邊的廢墟飛去。
活下去。
他在心裡默念著這三個字,將那個挺拔的背影,連同這座正在消逝的城市,一起刻進了心底。
…………
哥倫比亞防線的臨時指揮部紮在一片廢棄的工業園區裡,迷彩帳篷的帆布被狂風抽打得劈啪作響,邊緣處早已蒙上了一層灰褐色的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