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文被雷電芽衣半拖半拽地拉進了吼姆遊樂園,瞬間如同一顆冰冷的石子投入了沸騰的彩色海洋。
震耳欲聾的歡快音樂像是無形的浪潮,混合著遊樂設施高速運轉的齒輪咬合聲、孩子們興奮到破音的尖叫、以及空氣中那股甜膩到發齁的爆米花、和烤腸的混合氣味……
形成一股強大而混亂的感官洪流,猛烈衝擊著他那習慣於戰場死寂和實驗室絕對安靜的精神壁壘。
他像個初次踏入未知領域的探索者,身體有些僵硬,步伐略顯遲滯,被興致勃勃的芽衣牽引著,笨拙地穿梭在摩肩接踵、洋溢著各種笑臉的人流中。
那雙慣常冷靜如冰湖的眼眸裡,此刻清晰地映照著困惑與不適。
他對周圍的一切——那些穿著蓬鬆玩偶服、咧著巨大笑容四處招手的吼姆人偶、緩緩旋轉、播放著童謠的七彩炫光木馬、以及如同鋼鐵巨蟒般在頭頂軌道上呼嘯而過、載著陣陣尖叫的過山車——都流露出一種近乎本能的、源自未知的排斥。
在他被嚴格訓練和殘酷戰鬥塑造的邏輯裡,這種純粹為了刺激感官、釋放情緒的活動,顯得既低效又……幼稚。
“我們先玩那個!”芽衣完全無視了他周身散發的“生人勿近”的低氣壓,興奮地指向一個巨大的、裝飾著誇張的草莓、香蕉和彩虹糖針的旋轉設施——“甜蜜轉轉杯”。
一個個如同放大版咖啡杯的座艙,不僅隨著大圓盤公轉,自身還在瘋狂地自轉,裡麵的遊客被甩得東倒西歪,頭發淩亂,卻爆發出一陣陣開懷大笑。
凱文眉頭緊鎖,看著那些在離心力作用下失去平衡、卻樂在其中的成年人,內心充滿了不解。
在他根深蒂固的觀念裡,這種依靠物理刺激強行激發多巴胺分泌的行為,應該是心智尚未成熟的兒童的專利才對?以他如今的年齡和身份,參與其中,總感覺……有些難以言喻的尷尬和不合時宜。
然而,芽衣根本沒給他猶豫的機會,直接把他塞進了一個粉色的“杯子”裡。隨著機器啟動,天旋地轉的感覺襲來,凱文本能地繃緊核心肌肉試圖對抗。
但耳邊是芽衣毫無顧忌的清脆笑聲,眼前是她因旋轉而飛揚的發絲和燦爛的笑容,周圍是彌漫在整個空間的、近乎感染性的歡樂氛圍。
漸漸地,他那顆習慣於計算風險和分析數據的大腦,似乎被這單純的快樂強行“宕機”了片刻,緊繃的身體微微放鬆,甚至……在那飛速旋轉的眩暈中,捕捉到了一絲久違的、脫離重力的奇妙錯覺。
從轉轉杯上下來,芽衣又興致勃勃地拉著他衝向“奇幻漂流”。與外麵的喧囂截然不同,這裡的水道蜿蜒寧靜,兩人乘著圓形的漂流船,隨著舒緩的水流緩緩前行。
兩岸是利用全息投影和機械道具營造出的童話世界,憨態可掬的吼姆和它的動物朋友們在表演著簡單卻溫馨的小故事,輕柔的背景音樂如同耳語。
芽衣安靜地靠在船邊,手臂漫不經心地劃著微涼的河水,目光追隨著岸邊的卡通角色,眼神變得有些悠遠,仿佛透過這幼稚的表象,看到了某些深藏於記憶深處的、與童年相關的模糊光影。
凱文第一次沒有去分析這背後複雜的光影技術、水流控製係統或潛在的安全隱患比如水深、電路防水等)。
他隻是靜靜地坐在她身旁,感受著陽光透過人工水霧折射出的細小彩虹,斑駁地映照在芽衣專注的側臉上。那一刻,她身上那種卸下所有防備的柔和與寧靜,美好得近乎不真實,讓他冰封的心湖似乎也泛起了一絲微瀾。
漂流結束,芽衣像是衝完了電,活力恢複,又目光灼灼地鎖定了下一個目標——那如同巨龍般盤旋聳立、令人望而生畏的“過山車”。
列車將以近乎垂直的角度爬升到令人眩暈的高度,然後以雷霆萬鈞之勢俯衝、翻滾、倒掛。
“彆分析啦!是男人就勇敢地上!”芽衣眼睛亮得嚇人,根本不給他思考的時間,連推帶搡地把他按在了過山車第一排最中間的座位上——視野最開闊,也是最刺激的位置。
當列車在鏈條牽引下發出沉重的“嘎吱”聲,緩慢而堅定地爬向最高點時,一種莫名的懸空感攫住了心臟。
到達頂點的瞬間,時間仿佛凝固,整個遊樂園的喧囂都在腳下變得渺小。
然後,是毫無預兆的自由落體!強烈的失重感讓內臟仿佛都要從喉嚨裡跳出來,狂暴的風壓撕扯著頭發和衣物,周圍瞬間爆發出混雜著極致恐懼與興奮的尖叫浪潮。
凱文幾乎是本能地就要調動體內的能量來穩定身體,對抗這外來的物理乾擾,但他硬生生忍住了。
他強迫自己去感受那份久違的、純粹由生理本能引發的悸動——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鼓,血液加速奔流,腎上腺素飆升帶來的微顫。
他聽著耳邊芽衣那完全拋棄形象、混合著害怕與極度興奮的喊叫,甚至……微微睜大了總是半眯著的冰藍色眼睛,瞳孔中倒映著下方飛速放大、扭曲、掠過的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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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過山車上下來,芽衣腳步虛浮,不得不扶著欄杆,臉上卻因激動而布滿紅暈,她一把抓住凱文的胳膊,聲音還帶著顫音:“太……太刺激了!你看到沒!剛才倒掛的時候,我感覺自己真的要飛出去了!靈魂出竅!”
凱文看著她亮得驚人的眼眸和急促的呼吸,沉默地感受著自己同樣有些加速的心跳,點了點頭,用他一貫冷靜的語調陳述:“……嗯……”
芽衣先是一愣,隨即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捶了他一下:“你就不能說得像個正常人一點嗎?比如,‘很刺激’、‘很好玩’?”
凱文似乎認真思考了一下,然後略顯生硬地改口:“……還行。體驗……獨特。”
接下來,他們又嘗試了射擊遊戲凱文那非人的穩定性和動態視力讓他百發百中,輕鬆贏下了一個比人還高的巨型吼姆玩偶,攤主看著幾乎被清空的獎品架,臉色由紅轉青)……
鬼屋裡麵的“妖魔鬼怪”在凱文那毫無波動、甚至帶著一絲審視意味的冰冷目光注視下,演技變得無比尷尬,仿佛成了誤入片場的群眾演員)、以及各種充滿童趣的小項目。
就在兩人似乎暫時忘卻了身份和責任,沉浸在這份難得的“普通日常”中時,陰影已然悄然逼近。
一個穿著園區標準的、肥大的黃色吼姆兔子玩偶製服的工作人員,行為顯得格外怪異。
他並不像其他玩偶那樣積極與遊客互動,反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時不時地,那巨大的、空洞的兔子眼睛就會精準地穿過人群,鎖定在凱文和芽衣身上。
每一次目光的停留都極其短暫,並且他總是巧妙地利用人群和建築物作為掩護,保持著一個既能夠觀察、又不易被察覺的安全距離。
這種若有若無的窺視感,對於感知敏銳的凱文來說,如同平靜水麵上泛起的細微漣漪。
他確實注意到了這個不協調的“存在”,心中升起一絲警惕。
但對方的偽裝很巧妙,動作隱蔽,在沒有更進一步的敵意行動前,在這樣人流量巨大的公共場所,凱文也無法做出過激反應,隻是將這份疑慮暫時壓下,提高了警覺級彆。
就在這時,凱文的目光掃過遊樂園中央那巨大的、緩緩旋轉的懸空摩天輪。
它如同一個巨大的光環,矗立在夜空下,每一個轎廂都像獨立的小房間,升至最高點時,足以俯瞰大半個城市。
一個計劃瞬間在他腦中成型。
他忽然伸出手,輕輕卻堅定地拉住了旁邊正舉著一個彩虹色冰淇淋、吃得開心的芽衣的手腕。
“走。”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幾乎貼著芽衣的耳畔響起,溫熱的氣息讓她耳根微微發癢,“上摩天輪。”
“唉?”雷電芽衣明顯愣了一下,轉過頭,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凱文。這個平日裡對浪漫過敏、行為模式堪比人工智能的木頭疙瘩,居然會主動提出去坐那個公認的“情侶聖地”摩天輪?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凱文的想法冷靜而殘酷:如果真有人盯上了他們,在人員密集的地麵區域動手,造成的平民傷亡將難以估量,而且事件極有可能被拍下傳播到網絡,引發社會恐慌,他們之前為穩定局勢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可能付諸東流。
而這座巨大的懸空摩天輪,在常人眼中是絕無可能的戰鬥場所,但對他而言,卻是一個可以利用的隔離區。
在高空,有限的轎廂空間,遠離地麵人群。他有絕對的把握,在摩天輪結構遭受嚴重破壞、危及他人之前,就在這高空牢籠中,將所有潛在的威脅徹底、乾淨地解決掉!
“好。”芽衣臉上泛著輕鬆笑意,她毫不猶豫地扔掉了吃到一半的冰淇淋,反手握緊了凱文的手。
兩人如同最普通的情侶一樣,朝著那座巨大的摩天輪快步走去。
隻是他們的步伐,比周圍悠閒的遊客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急促與堅定。
凱文眼角的餘光,始終鎖定著那個在人群中若隱若現的黃色兔子玩偶。
凱文和雷電芽衣混在排隊等候摩天輪的人群中,兩人的步伐看似與周圍興奮雀躍的情侶、家庭無異,帶著幾分悠閒,實則每一步都精準地控製著節奏和間距,確保始終處於相對有利的觀察位置。
凱文眼角的餘光如同最精密的雷達,不動聲色地掃視著四周。
不遠處,那個穿著臃腫黃色吼姆兔子玩偶服的身影,又一次在攢動的人頭縫隙中一閃而過,動作僵硬中透著一絲不協調的迅捷,如同色彩鮮豔的鬼魅,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