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大漢皇宮,寢殿之內。
章武三年,公元223年六月十日。夏日的陽光,本該熾熱,卻怎麼也穿不透這殿內濃得化不開的悲傷與藥香。
龍榻之上,昔日縱橫天下的漢中王,如今的大漢皇帝劉備,已是油儘燈枯。他那曾經仁厚有神的雙目,此刻已然渾濁,氣息微弱,麵色枯槁,唯有那雙眼睛,在看到來人時,偶爾閃過一絲不甘與牽掛。
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彌留之際,他強撐著最後一口精神,命內侍急召丞相諸葛亮、鎮東將軍趙雲章武二年,劉備和孫權在陸瑁的斡旋下,為共同對抗曹魏而再度修好,趙雲因此從夷陵調回成都)、以及中都護陸瑁入宮。他環顧四周,心中湧起無儘的遺憾。二弟關羽遠在荊州,三弟張飛與太尉龐統,則共同鎮守新附的雍涼之地驃騎將軍馬超已於章武二年,在故土含笑病逝),他們,終是錯過了這最後一麵。
宮門輕響,內侍引著三人快步而入。
為首者,羽扇綸巾,一身素服,麵容憔悴卻眼神依舊清亮,正是丞相諸葛亮。他看著病榻上氣若遊絲的主公,那顆算儘了天下事的強大內心,此刻,卻痛如刀割。
緊隨其後的,是一位銀甲雖卸、威風不減的老將軍趙雲。他一生追隨,長阪坡單騎救主,漢水畔大破曹軍,此刻,看著自己誓死守護的主公即將離去,這位常勝將軍的虎目,早已被淚水模糊。
最後一人,青衫儒雅,眉宇間帶著幾分難掩的憂色,乃是陸瑁。他看著這位將他視為己出,給予他無限信任與榮耀的君王,即將走到生命的儘頭,心中,是如山般沉重的悲痛。
三人抬頭望見榻上枯槁的劉備,心中皆是一沉,疾步上前,跪倒在龍榻之前,哽咽難言。
“陛下……”
劉備緩緩地,轉動著眼球,目光,依次從三位他最信任的肱股之臣臉上劃過。
劉備微微擺手,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丞相,子龍,子璋,都起來。丞相,坐到朕身邊來。”
諸葛亮依言起身,挪至榻邊坐下。隻覺身側之人,生命的氣息正急速流逝。劉備勉力側身,枯瘦的手搭在諸葛亮肩上,輕輕拍了拍:“朕三顧茅廬,方得丞相。有卿相助,朕才得以匡複漢室,成此帝業……如今,大限將至,朕……自知之。”
他喘了口氣,目光投向殿外:“後事,不得不托付於丞相。禪兒……他,唉……”一聲長歎,道儘了擔憂。
諸葛亮伏地再拜,淚水潸然:“陛下龍體為重,何出此言!”
劉備卻搖了搖頭,命內侍傳召諸臣,又取來早已備好的紙筆,顫抖著寫下遺詔,遞給諸葛亮:“朕本想與諸卿……共討國賊,興複漢室……奈何,中道而彆。太子劉禪,年幼識淺,丞相……務必,教之導之!”
諸葛亮與眾臣皆泣不成聲,叩拜於地:“臣等必鞠躬儘瘁,死而後已,以報陛下知遇之恩!望陛下善養龍體!”
劉備示意內侍扶起諸葛亮,一手拭去眼角濁淚,另一手緊緊抓住他的手,目光灼灼:“朕,尚有肺腑之言,欲告丞相!”
“陛下請講!”諸葛亮強忍悲痛。
劉備盯著他,一字一句道:“君之才,勝曹丕十倍,假以時日,必能安邦定國,廓清寰宇。若……若嗣子可輔,便輔之;若其不才,君……可自取成都而代之!”
此言一出,石破天驚!諸葛亮如遭雷擊,瞬間汗透重衣,手足無措,猛地拜伏於地,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磚上,聲音嘶啞:“臣!安敢如此!臣必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鮮血自額角滲出,滴落地麵。
劉備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似欣慰,似決絕。他示意內侍將孔明扶起,複又坐於榻邊,隨即喚道:“禪兒,永兒,理兒,近前來。”
太子劉禪與魯王劉永、梁王劉理趨步上前,跪在榻前。劉備看著三個兒子,鄭重囑咐:“爾等謹記朕言!朕去之後,你兄弟三人,當視丞相如父,凡事請教,不可有絲毫怠慢!”言罷,命三人同拜諸葛亮。
劉禪等雖年少,亦知事關重大,恭敬叩拜。諸葛亮連忙避開,側身受了半禮,哽咽道:“臣肝腦塗地,何能報陛下大恩於萬一!”
隨即,他的目光,又轉向了陸瑁。
“子璋……”
“臣在。”陸瑁抬起頭,淚水,早已模糊了他的視線。
劉備眼中,是欣慰,是托付,更是一種期盼。
“朕,還有一事相托。”他緩緩地說道,“丞相,主政。而你,主軍。”
“朕命你,與丞相,共為輔政大臣!丞相主內,你主外!朕,要你替朕,看著這天下,替朕,看著這大漢的軍隊!替朕,完成那未竟的,北伐大業!”
“朕,要你答應我!無論將來,發生任何事,你,與丞相,都要同心同德,如一人之身,輔佐後主,興複漢室!”
“你,可願意?”
陸瑁重重地,叩首於地,他的聲音,因激動與悲傷而顫抖,卻字字,都如同用儘了全身的力氣,烙印在這座即將失去主人的宮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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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陸瑁,對天盟誓!必與丞相,同心輔政!若違此誓,天人共戮!!”
“好……好……”劉備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趙雲的身上。
“子龍……”
“臣在!”趙雲哽咽道。
“你我相識於微末,追隨一生,從不曾負我。”劉備看著這位白馬義從,眼中,是兄弟般的,最後的囑托,“朕去之後,這宮中內外,太子與二王之安危,朕,就托付給你了。你,要替朕,看好我的兒子,看好,這劉氏的江山血脈!”
趙雲早已是泣不成聲,他重重地叩首,已然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字。
交代完這一切,劉備仿佛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他的呼吸,變得愈發微弱。
他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們,又看了一眼這三位他最信任的,托孤之臣。
“興複漢室……還於舊都……”
他口中,喃喃地,念著這八個字。那雙渾濁的眼睛,望向了北方的天空,仿佛看到了,那遙遠的,他一生都未能回去的,故都。
眼中的光彩,漸漸,熄滅了。
大漢的開國皇帝,劉備,崩。
享年,六十有三。
哭聲,瞬間,響徹了整個成都皇宮。
大殿之內,悲慟的哭聲,漸漸低沉,化作壓抑的抽泣。帝王的逝去,帶走了一個時代。
諸葛亮頓了頓,他緩緩起身,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依舊跪在地上的劉禪:“太子殿下,請節哀。先帝遺命,臣等必當肝腦塗地,遵從不悖。還請殿下暫回後宮歇息,保重龍體。待臣等安排妥當,再為先帝舉行大殮,為殿下籌備登基大禮。”
劉禪尚沉浸在喪父之痛中,聞言隻是茫然點頭,心神俱裂,六神無主。他由內侍攙扶著,一步三回頭地望向那冰冷的龍榻,與同樣淚眼婆娑的魯王劉永、梁王劉理一同,踉蹌著退下。
待新君的身影消失在殿門之後,那股強撐著的君臣禮儀之氣,瞬間散去。諸葛亮的身子,微微一晃,幾乎要站立不穩。
他轉向陸瑁和趙雲,整個大漢的重量,仿佛都壓在了他們三人的肩上。未等他開口,陸瑁已上前一步,他的聲音,因悲傷而低沉,卻又帶著一種臨危不亂的,驚人的冷靜:
“丞相,當務之急,有三件事,刻不容緩。”
“其一,嚴密封鎖消息。即刻起,皇宮內外,由子龍的禁軍接管,許進不許出。成都九門,立刻戒嚴。在局勢未穩之前,陛下賓天的消息,絕不能泄露半點,以防宵小之輩,趁機作亂。”
“其二,立刻遣八百裡加急信使,將陛下賓天及新君即位之事,並遺詔要點,以密信方式,分彆告知荊州關將軍、雍涼張將軍以及漢中魏將軍。”陸瑁的目光,變得無比銳利,“信中,必須以先帝與新君的共同名義,嚴令三位將軍,以國事為重,嚴守轄地,不得擅離奔喪!特彆是二將軍與三將軍,必須向他們闡明,荊州與雍涼,乃我大漢之兩翼,不容有失!”
趙雲亦抱拳道:“子璋所言極是。先帝新喪,人心浮動,邊境絕不能亂!宮禁守衛,末將已加派心腹人手,定保萬無一失。城中防務,亦需即刻重新布置。”
諸葛亮看著眼前這兩位,心中那巨大的悲痛,仿佛被注入了一絲安定的力量。他微微頷首,臉上露出一絲寬慰:“子璋、子龍,思慮周全,亮,有所不及。此事便依二位之見,即刻辦理。”
他強撐起精神,開始下達命令。他看向陸瑁,“子璋,擬定詔書,調配信使之事,事關重大,便勞煩你了。”又轉向趙雲,“子龍,城內禁軍調動,彈壓宵小,全權交由你負責,務必確保成都安穩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