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室之中,燈火柔和。
家仆們將陸瑁扶到床邊,正要動手為他寬衣,卻被關鳳輕聲製止了。
“你們都下去吧,這裡有我。”
她揮退了眾人,偌大的寢室內,隻剩下他們夫妻二人,和陸瑁身上那濃得化不開的酒氣。
關鳳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看著丈夫那張在睡夢中,依舊微微蹙著眉頭的臉,眼中滿是疼惜。她沒有立刻將陸瑁扶上床,而是先讓他靠坐在床沿。
她轉身,去銅盆架上,端來一盆熱水,用柔軟的布巾,浸濕,擰乾。她跪坐在陸瑁身前,開始幫他洗漱。
她輕輕擦拭著他的臉龐,那溫熱的布巾,拂去了他臉上的酒意與疲憊,也拂去了自北伐以來,積攢在他眉宇間的,那一絲金戈鐵馬的肅殺之氣。她看著他臉上,因日曬風吹,而變得有些粗糙的皮膚,看著他眼角,那幾不可見的,新添的細紋,動作愈發輕柔。
仿佛他不是那個決勝千裡,光複長安的大英雄,隻是一個遠行歸來,需要她照顧的,普通的丈夫。
洗漱好後,關鳳又為他換好了身上那件沾染了酒漬與塵土的朝服,換上了一身乾淨柔軟的素色寢衣。
做完這一切,她才用儘力氣,將高大的丈夫扶上床,為他蓋好錦被。看著他終於在柔軟的床榻上,舒展開了眉頭,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關鳳才緩緩地鬆了一口氣。
她走到門口,對著守在門外的侍女,輕聲吩咐道:“讓府內傭人煮一碗醒酒安神的湯來。用小火慢燉,仔細些。”
“是,夫人。”侍女領命而去。
關鳳沒有離開,她搬來一張小凳,就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丈夫的睡顏。
不知過了多久,醒酒湯送了過來。關鳳小心地,將陸瑁扶起,讓他靠在自己懷裡,用小勺,一勺一勺地,將溫熱的湯藥,喂入他的口中。
或許是感受到了妻子的溫柔,陸瑁在睡夢中,竟奇跡般地,將一碗湯,都喝了下去。
喝完醒酒湯,他的呼吸,變得更加平穩。關鳳重新讓他躺好,自己,卻依舊沒有睡意。
她伸出手,握住了他那隻放在被子外麵的手。那是一隻,骨節分明,布滿薄繭的手。
就是這隻手,寫出了那封改變天下格局的信;也是這隻手,在沙場上,揮斥方遒,指揮千軍。
而現在,它,正被自己,安安穩穩地,握在這裡。
這一刻的安寧,抵過了世間所有的榮耀。
窗外的喧囂早已散儘,連皇宮方向的絲竹之聲也已停歇。成都,這座因勝利而狂歡的城市,終於,在深夜中,漸漸沉入夢鄉。
寢室內,月光如水,透過窗紗,灑在床前。
關鳳靜靜地,握著陸瑁的手,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真實而溫暖的觸感。她就這樣,看了不知多久,直到月上中天。
她緩緩地,鬆開了手,站起身,走到燈台前,輕輕吹滅了最後一豆燭火。
燈火已暗。
房間,瞬間被柔和的月光所籠罩。
隨著關鳳也脫下自己的外衣,隻留下一身輕便的寢衣,那細微的布料摩擦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她輕手輕腳地,躺在了陸瑁的身旁。
這是幾個月來,她第一次,離他這麼近。
她能清晰地聽到他平穩而有力的心跳,能感受到他呼吸時,那溫熱的氣息。那熟悉的氣息,是她日思夜想,卻又不敢奢求的安寧。
長久以來的擔驚受怕,在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感,伴隨著巨大的幸福感,席卷了她的全身。
在丈夫沉穩的呼吸聲中,關鳳也睡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安穩覺。
自陸瑁出征以來,她的每一個夜晚,都是在煎熬中度過的。身為武聖之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戰場的殘酷與無情。每一個從前線傳來的消息,無論是好是壞,都足以讓她整夜無眠。她白天要在府中理事,在人前保持著中都護夫人的鎮定與威嚴;而到了夜晚,那份屬於妻子的擔心,才會如潮水般,將她淹沒。
而今夜,聽著枕邊人安穩的呼吸,感受著他真實的存在,那顆懸了數月的心,終於,落回了原處。
夢中,再沒有金戈鐵馬,再沒有血色夕陽。
隻有,那年初見時,荊州江陵的萬裡春風。
第二天,當第一縷晨光透過窗欞,將房間染上一層溫暖的金色時,陸瑁醒來了。
宿醉帶來的,是一陣輕微的頭痛,但更多的,是一種久違的、全身心的放鬆。他緩緩睜開眼,首先感受到的,不是雍涼那乾燥的風沙,也不是軍帳中冰冷的空氣,而是身下柔軟的床榻,和鼻尖縈繞著的,屬於家的、淡淡的馨香。
他下意識地轉過頭,看著躺在自己身旁的妻子。
關鳳還在沉睡。
她側著身子,麵向著他,呼吸均勻而綿長。那張在人前總是帶著一絲將門虎女堅毅的臉龐,此刻在睡夢中,卻顯得無比柔和與安寧。陽光照在她長長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動人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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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瑁注意到,她那平日裡因憂心而微微蹙起的眉頭,此刻,已然完全舒展開來。
他知道,自他出征之後,她一定沒有睡過一個,像現在這般安穩的覺。一股難以言喻的憐惜與愛意,湧上心頭。
這就是他征戰沙場,浴血拚殺,所要守護的一切。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為她理順一縷散落在臉頰的發絲。然而,他的指尖,剛剛觸碰到她的肌膚,關鳳的睫毛,便輕輕地,顫動了一下。
她醒了。
她緩緩睜開那雙美麗的鳳眼,眼中,還帶著一絲初醒的迷蒙。當她的視線,聚焦在陸瑁那近在咫尺的臉上時,那絲迷蒙,瞬間,化為了全然的溫柔與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