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給成都的城頭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邊,卻無法驅散空氣中那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
城下,魏軍退卻後留下的屍體和殘破的兵刃,在暮色中顯得格外猙獰。
“贏了!我們打贏了!”
“魏狗滾回去了!”
短暫的寂靜之後,城牆之上,爆發出了一陣劫後餘生的,震天歡呼。那些先前嚇得腿軟的民夫和城防軍,此刻一個個挺直了腰杆,揮舞著手中的簡陋兵器,興奮地又叫又跳。董允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隻覺得後背一陣冰涼,才發現裡衣早已被冷汗濕透。
他走到王平身邊,看著這位麵不改色的將軍,由衷地讚歎道:“將軍神勇!今日一戰,足以讓那司馬懿老賊膽寒!”
王平沒有回頭,他的目光,依舊平靜地注視著城外正在紮營的魏軍大營。那裡的燈火,如同鬼魅的眼睛,一盞接一盞地亮了起來。
“這不是勝利。”王平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沉穩,聽不出喜怒。“這隻是司馬懿在問路。”
董允臉上的喜色,瞬間凝固了。
“問路?”
“嗯。”王平指了指城下,“他派三千人來,丟下一千條性命,隻為問清楚一件事——這座城的城牆,有多硬;守城的兵,有多狠。”
他轉過頭,看著董允,那雙淳樸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
“現在,他問清楚了。”
“所以,下一次,他帶來的,就不會是雲梯和血肉之軀了。”
董允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順著王平的目光望去,隻見魏軍大營裡,人影憧憧,斧鑿之聲,隱約傳來。他們,在打造真正的攻城利器。
“那……我們……”
“守。”王平打斷了他,“加固城防,清點箭矢,節省糧食。然後,等。”
“等中都護?”
王平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他轉身走下城牆,開始親自巡視防務,檢查傷員,安排夜間的崗哨。他每到一處,原本因為勝利而有些浮躁的軍心,便會立刻沉靜下來。他就像一塊沉默的礁石,無論風浪多大,都佇立在那裡,告訴所有人天還沒塌。
……
魏軍中軍大帳,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來。
牛金跪在地上,頭垂得幾乎要埋進胸口裡。司馬懿坐在帥案之後,麵沉如水,一言不發,隻是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案幾。
每一下,都像是敲在牛金的心上。
“父親,據抓來的蜀軍所講,王平所部,乃是陸瑁親自訓練出來的號‘無當飛軍’。”司馬師站在一旁,沉聲說道,“此部善使弓弩毒矢,精通山地作戰,悍不畏死,雖隻有七百人乃是精銳中的精銳。而如今五百人在這,另外兩百人在荊州,今日一戰,我軍……是輕敵了。”
“何止是輕敵。”司馬懿終於開口,聲音冰冷,“我是小看了天下英雄。我以為,掐死了諸葛亮,砍斷了關羽,漢室便是一具任我宰割的屍體。沒想到,這具屍體上,還有會咬人的跳蚤。”
他站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成都地圖前。
“不過,跳蚤終究是跳蚤。”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森然的寒光,“既然他不怕死,那我就用一座山,把他壓死。”
他猛地回頭,看向帳下的眾將。
“傳我將令!”
“命全軍,日夜趕工,打造衝車、轒轀車、井闌!我要在三日之內,看到一百架衝車,列於成都城下!”
“命弓弩營,將所有床弩、重弩,全部推到陣前!我要讓成都城牆上的每一塊磚,都嘗嘗我們大魏的箭矢!”
“再派人,去後方催糧!告訴曹真大將軍,我不要糧,我要人!把所有能調動的降兵、民夫,都給我調過來!我要用人,把成都的護城河,給它填平!”
一連串瘋狂而又冷酷的命令,從司馬懿的口中發出。帳內的所有將領,無不心頭劇震。
主帥這是……不打算用任何計謀了。
他要用絕對的力量,用泰山壓頂之勢,堂堂正正地,將成都,碾成齏粉!
司馬師的眼中,也露出了興奮的光芒:“父親英明!任他王平再能打,也不過區區數百人。在我大軍絕對的實力麵前,不過是螳臂當車!”
司馬懿沒有理會兒子的吹捧,他重新坐回帥案,拿起一卷竹簡,仿佛剛才那個發出雷霆之怒的人,不是他一樣。
“子元。”他頭也不抬地問道,“你說,陸瑁此刻,到哪裡了?”
司馬師愣了一下,隨即答道:“斥候來報,他已於昨日,率軍轉向。由於都是步卒,以他們的速度,最快……也要五日,才能抵達成都。”
“五日……”司馬懿的嘴角,牽起一個冰冷的弧度。
“足夠了。”
“我要讓陸瑁,好好地看一場,他一生都忘不了的煙花。”
“一場,用他滿城君臣的性命,為他燃放的盛大煙花。”
夜,漸漸深了。
成都城內,一片死寂。偶爾有打更人的梆子聲響起,顯得空曠而又淒涼。
城牆之上,無當飛軍的士卒,如同黑夜中的幽靈,警惕地注視著城外那片燈火通明的鋼鐵叢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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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遙遠的北方山道上。
一支疲憊到極點的軍隊,正在進行著一場與死神的賽跑。
崎嶇的山路上,沒有火把。隻有月光,慘白地灑在每一個踉蹌前行的身影上。摔倒的聲音,粗重的喘息聲,偶爾壓抑不住的低泣聲,混雜在一起,構成了這支軍隊的死亡行進曲。
陸瑁的身體,早已麻木。他隻是機械地,邁動著雙腿。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進了一把冰冷的刀子,刮得肺葉生疼。
恍惚間,他的眼前,不再是漆黑的山路。
他看到了成都,看到了那張躺在病榻上,卻依舊不減梟雄本色的臉。先帝,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那雙渾濁卻依舊銳利的眼睛,看著他,將整個大漢的刀柄,交到了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