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景：四月十六日未時中，利州“醉江樓”三樓，江風漸烈，卷著江水的濕意穿窗而入，案幾上的茶盞早已涼透。方才“禁纏足、立川蜀令”的餘震未消，廳內眾人還沉浸在震撼中，黃蓉穿好鞋襪，神色卻漸漸沉了下來，似要揭開一段從未與人言說的過往。）
黃蓉這才點頭，彎腰拿起地上的絹襪，緩緩穿上，動作從容：“這才是守土護民該有的樣子。本朝纏足之風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趁現在全川蜀一體禁絕，便能少些女子遭罪。這陋習的打破，和我們論史辨真、抗蒙守土一樣，都要‘不偏私、不局限’，辨清真義、扛起擔當，才算真的為百姓做事。”
說到“抗蒙守土”，她話鋒一頓，目光緩緩掃過廳內，最後落在角落一位身著鎧甲的將領身上——那將領麵如朗星，肩背挺拔，正是川蜀軍中頗有名望的副將陳武，此刻見黃蓉看來，他身子猛地一僵，端著茶盞的手微微發顫，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又飛快掩去。
廳內眾人察覺黃蓉的目光所向，也紛紛轉頭看向陳武，低聲竊竊私語起來，利州知府皺著眉，不知黃蓉又要提什麼；呂文德坐在一旁，圓滾滾的身子陷在寬大的木椅裡，雖有些疑惑，卻沒多問，隻單手托著下巴，靜靜看著她——他信黃蓉的坦蕩，不管要說什麼，定有她的道理。
黃蓉清了清嗓子，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廳內每一個人耳中，像一記重錘砸在眾人心上：“方才扒完帝王功過，斥完纏足陋習，諸位或許覺得，我隻敢說遠在天邊的古人、議無關切身的規矩，不敢提近在眼前的事。今日我便再給諸位當頭一棒——在座的陳武副將，去年深秋，我在川蜀軍營查探糧草時，曾與他春風一度，這事，我認。”
她頓了頓，迎著眾人震驚的目光，指尖輕輕攥了攥裙擺，語氣裡少了幾分先前的犀利，多了幾分旁人從未聽過的沉重：“方才我說‘以此殘身’，諸位或許覺得我是隨口一說，今日我便把這‘殘身’二字的來曆，說給大家聽——這不是自貶，是我入川之初，實實在在受的屈辱。”
這話讓廳內瞬間靜得落針可聞，呂文德猛地從椅子裡坐直了些，圓胖的身子竟少見地透著幾分僵硬，原本帶笑的眼角徹底沉了下去，眼底滿是驚愕——他與黃蓉相識許久，竟從未聽過她提過此事；陳武也愣住了，先前的激動褪去，隻剩滿心的疑惑與擔憂；青衫學子與鄉紳們也忘了指責，隻怔怔看著黃蓉，等著她往下說。
“去年我和呂大人初到川蜀時，時任製置使的是趙彥呐。呂大人本身奉旨取代趙彥呐。但那時川蜀兵將多為其控製，我們為免其狗急跳牆，隻能徐徐圖之。”黃蓉的聲音很穩，卻能讓人聽出藏在底下的冷意，“那老賊仗著自己掌川蜀軍政，看我的眼神從一開始就不懷好意——接風宴上借勸酒蹭我手背，話裡話外滿是輕佻，我忍著沒發作，隻因那時半數守將是他心腹，川中兵力本就稀薄，若當場翻臉，他必定借機生事，甚至勾結將領引發內亂，抗蒙的事便會徹底泡湯。”
“可我沒料到，他竟恬不知恥到這般地步。”黃蓉深吸一口氣，像是在壓下心底的惡心，“接風宴當晚，他借著‘商議軍務’的由頭闖進我房間，醉醺醺地拽我衣袖，還把我按在榻邊，用粗糙的手在我身上又摳又抓，借著些卑劣伎倆，把我弄得渾身發軟、力氣儘失。他本事不濟，折騰半天也沒成事，反倒弄臟了我的衣裙與被褥，那股酒氣混著油膩的氣息，我洗了三遍澡，都沒壓下惡心。”
“更過分的是，第二夜他竟又來，還吹噓‘今日定讓我舒坦’，可結果依舊是折騰半天無果，隻留下滿室的齷齪與屈辱。”說到這裡，黃蓉的指尖微微發顫，“那時我若想處置他，有的是雷霆手段，憑我的武功，一根指頭就能要了他的狗命，可我不能——我若動了他，川蜀必定內亂，蒙古軍趁虛而入，百姓便會遭殃，本就捉襟見肘的兵力，再也經不起這般空耗。我隻能忍，隻能虛與委蛇，把這屈辱咽在肚子裡，悄悄攢力量、剪他羽翼，直到最後終於解了他的職，這才算報了這憋悶之仇。”
廳內徹底沒了聲響，呂文德坐在椅上，雙手死死攥著佩刀的刀柄，指節雖沒暴起青筋，圓胖的手腕卻繃得緊緊的，連帶著胸口的衣襟都跟著微微起伏，語氣裡滿是愧疚與怒火，連聲音都比平日沉了幾分：“竟有此事！你為何從未跟我說過？我若早知，便是拚著內亂風險，也絕不會讓你受這般委屈！”陳武更是紅了眼，猛地起身，鎧甲碰撞的聲響在寂靜的廳內格外刺耳：“那老賊竟如此卑劣！末將這就帶人去臨安，把他揪回來，讓他為當初的所作所為償命！”
“不必了。”黃蓉抬手攔住陳武，語氣又恢複了平靜，“如今趙彥呐已被罷官，再追究也換不回當初的清白，反倒會亂了抗蒙的陣腳。我今日說這些，不是要博大家同情，更不是要找趙彥呐報仇，隻是想讓諸位明白——我為何說‘殘身’，為何敢坦蕩麵對男女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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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受過強迫的屈辱，知曉身不由己的苦，所以我從不強迫任何人，不管是與陳副將相伴，還是在軍中激勵將士，都是你情我願、明明白白；我更知曉，這身子若隻能任人擺布，便是真的‘殘’，可若能憑著這份坦蕩，換將士們的赤誠、換百姓的安穩，那便不是‘殘’，是我自己選的、能護著家國的‘道’。”
說完這些，她才重新提起先前的話，語氣又堅定起來：“我在軍中以此激勵將士，從不是要糟蹋自己，隻是想讓他們知道——我黃蓉與他們一樣，都受過苦、都盼著守好家國，我認他們的英雄，也願以坦蕩待他們。去年年底組建川蜀第二支野戰兵團支援仙人關，便是最好的實例。”
陳武還沒開口，帳下兩位與黃蓉一同征戰過的副將已先站了起來，為首的張翼上前一步，對著廳內眾人抱拳道：“諸位莫要再對軍師有半分非議！軍師受了這般屈辱仍以家國為重，這份胸襟，便是男兒也未必及得上！支援仙人關時，將士們初聚，士氣低迷，是軍師說‘愛能殺蒙古人的英雄，願為英雄掃榻以待’，還特意叮囑‘有家室者不擾’，將士們的勁一下子就提起來了！”
“是啊！”另一位副將馬謙也跟著開口，語氣裡滿是敬重，“先前操練偷懶、行軍抱怨的，自那以後都變了樣，腰杆挺得筆直，操練時沒人惜力，宿營時主動值夜，隊伍沒幾日就擰成了一股繩。後來支援仙人關一戰，立功的兄弟太多，軍師分身乏術，便讓大家自行推舉代表領賞，最後大夥兒一致選了小將周瑾，軍師也認可了，還當著全軍的麵說‘功勞是大家的，這份心意傳予每一位英雄’，自那以後，將士們抗蒙的心思更堅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把當初的士氣變化說得明明白白，再想起黃蓉方才自爆的屈辱，廳內眾人的神色徹底變了——先前的指責、鄙夷早已煙消雲散，隻剩震驚、敬佩，還有幾分愧疚。青衫學子垂著頭，手裡的折扇掉在地上都沒察覺，再也說不出一句“不合禮教”的話。
陳武此刻也紅了眼，不是羞愧，是滿心的敬重與心疼，他猛地站起身，鎧甲碰撞發出“哐當”一聲脆響，對著黃蓉深深一揖，再對著廳內眾人抱拳道：“諸位都聽清楚了！軍師受辱仍念家國，坦蕩待人隻為護民，末將能得軍師相伴，是末將的榮幸！末將先前說‘不負相伴、不負家國’，今日更要加一句——往後若有人再提軍師‘荒淫’，或敢再提趙彥呐那老賊的齷齪事冒犯軍師，末將第一個不答應！抗蒙保宋、護民衛國，末將願為軍師、為百姓，肝腦塗地、馬革裹屍！”
說完，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黃蓉重重磕了一個頭，姿態鄭重得讓人動容。
呂文德此刻也撐著椅臂，慢慢站起身來——圓胖的身子動起來雖有些遲緩，卻透著前所未有的堅定，他走到黃蓉身邊，伸手想扶她，又似怕唐突，隻輕輕落在她的衣袖上，聲音裡滿是愧疚與鄭重：“蓉兒，是我先前疏忽，沒護好你。往後有我在，絕不會再讓你受半分委屈！趙彥呐那老賊若敢再踏回川蜀一步，我便是拚著這身肥肉，也定讓他付出代價！”
黃蓉看著眼前的兩人，還有廳內神色各異卻滿是敬重的眾人，神色稍緩，上前先扶起陳武，再輕輕拍了拍呂文德的手背：“都過去了，不必再提。我今日說這些，不是要讓大家記著我的委屈，是想讓大家明白——不管是女子還是男子，不管受過多少苦、多少屈辱，都不該被‘禮教’或‘過往’捆住手腳；護民守土，也從不在乎你是何種身份、受過何種遭遇，隻在乎你是否有坦蕩的本心、堅定的擔當。”
她轉頭看向青衫學子與鄉紳們，語氣裡沒了詰問，隻剩幾分釋然：“先前諸位苛責我‘不合禮教’，如今知曉這些事，想必也能明白，我為何不把那些教條放在眼裡——比起‘女子清白大過天’的規矩，百姓的安穩、家國的安危，才更重要；比起‘藏著掖著才是貞潔’的說法，坦蕩待人、問心無愧，才更珍貴。”
青衫學子此刻已紅了眼，對著黃蓉深深一揖，語氣裡滿是愧疚：“黃軍師，是我先前糊塗，被禮教蒙了眼，竟不知你受了這般大的委屈，還對你諸多苛責，我慚愧！往後我再也不敢拿教條苛責旁人，隻以‘護民’二字，評判是非對錯！”
老鄉紳也跟著點頭，聲音有些發顫：“黃軍師以一己屈辱換川蜀安穩，這份胸襟，便是曆代名臣也未必及得上！往後利州百姓，都該記著軍師的好！”
黃蓉見狀，神色徹底緩和下來，對著眾人微微頷首：“諸位不必如此。今日我把這些事說透，不是要指責誰、博誰同情，隻是想讓大家少些盲從、多些清醒——不管是帝王功過、男女之事，還是個人遭遇、家國大義，都該憑‘本心’‘實績’定是非，而非被‘標簽’‘禮教’‘過往’捆住手腳。”
她站在廳中，身邊是神色堅定的呂文德，麵前是滿眼敬重的陳武與張翼、馬謙，廳內眾人再也沒了先前的非議與苛責，隻剩滿心的敬佩與認同。窗外的江風拂過，吹走了廳內最後一絲沉悶，也吹散了黃蓉過往的屈辱與流言——往後再有人提起“醉江樓辯理”，沒人再隻說她斥腐儒、扒帝王、禁陋習，更會說她“忍辱負重護家國，坦蕩磊落真巾幗”，而陳武等將領“以命相報”的誓言，也成了川蜀軍中最動人的力量，激勵著將士們扛著刀槍、迎著風沙，誓死護好腳下的疆土與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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