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榮、鄧氏夫妻倆住在侯府中路的第三進院,院名萬和堂。
新婦進門的日子,夫妻倆早早就起來等著喝三兒媳的茶,世子蕭琥、二公子蕭璘兩家也陸續到了。
鄧氏其人,出身鄉野性格直爽,立功封侯的丈夫接她跟兩個兒子進京前,她在老家過的是既無公婆也無妯娌的自在日子,對內家裡都是她說了算,對外無論男女誰想欺負她,她都會一邊破口大罵一邊擼袖子動手,乃是村裡公認的母老虎之一。
二十多歲就當上了民間人人羨慕的侯夫人,住大宅子還有丫鬟小廝伺候,她隻管好吃好喝好穿好睡,初進京的鄧氏美得半夜做夢都會笑醒,一連舒坦幾天,丈夫提醒她家裡該辦場酒席了,請他在官場的朋友同僚們來吃頓飯,也是讓鄧氏娘仨正式在眾人麵前露個臉。
鄧氏很痛快地答應了。
結果自家男人請的全是京城的高級武將,往上有幾位國公侯爺伯爺,往下有三四品的衛指揮千戶們,而這些公爵武官帶來的妻子們大多數都是官家小姐出身,少數幾個跟她一樣半路發家的村婦,也都跟她一樣被那些貴婦禮儀驚成了鵪鶉,寧可少說少做也不好意思犯錯。
這次還好,蕭家是東家,女客們待她都很客氣,沒表現出什麼惡意,可等鄧氏因為丈夫的人情去彆的府裡做客,就算主人家友善,其他女客們就有好有壞了,甚至有些狗眼看人低的丫鬟都敢當麵拿眼睛鄙夷她!
鄧氏敢在村裡當母老虎,是因為村裡除了一個裡正有點身份,其餘人都是平民,誰也沒有權勢可以拿來壓人。京城不一樣啊,死鬼丈夫結交的全是權貴高官,鄧氏真撒潑了,一來得罪了權貴可能連累丈夫的前程,二來貪慕虛榮的丈夫可能也會嫌她給他丟人,要麼休妻那麼納妾,鄧氏有膽量賭?
既不想委屈自己去阿諛奉承,也不想在外麵丟人現眼,鄧氏便以身子不適為由推掉了一眾貴婦們的邀請,隻跟出身差不多談得來的幾個官太太來往,時間一長,貴婦們都知道她的意思了,也不再單獨給她下請帖。
可鄧氏萬萬沒想到,她在這邊躲著京城的貴婦們,永成帝不知道腦袋裡哪根弦搭錯了,竟然把左相家的女兒指給了自家老大!左相楊家,權勢大過公侯,更是書香世家,據說各種禮法禮儀都刻進了骨血裡的那種,楊家的嫡出女兒,老大敢娶,她都不敢接這樣的兒媳!
奈何這是禦賜的婚事,鄧氏不接也得接,如她所料,大兒媳楊延楨跟自家果然不是一路人,笑不露齒坐不露膝的,鄧氏跟她坐在一起就渾身刺撓,於是她乾脆讓大兒媳管家了,平時也不用大兒媳來晨昏定省那一套,小兩口單獨一院吃飯,她繼續跟死鬼丈夫做對兒糙人。
有了大兒媳的教訓,鄧氏開始給自己物色一個對她胃口的二兒媳,結果老二一心想攀高枝,她挑的人家老二連相看都不願意去直接拒絕,氣得鄧氏撂下狠話再也不管了,讓老二自己找媳婦去。這隻是一個老娘的威脅啊,可老二竟然真攀成了定國公府李家,叫她隻管托媒去提親。
等老二媳婦李淮雲進門,鄧氏第一次見到二兒媳的臉,再摸透二兒媳的性情後,鄧氏終於明白老二為何能得逞了。二兒媳是個小可憐啊,還沒學會說話就死了親娘,繼母當家,養得二兒媳雖然身份尊貴卻孤僻寡言,長得也隻能誇句白淨清秀,從小缺人疼愛,老二存心湊過去噓寒問暖,二兒媳能招架?
成親不久,老二就在嶽祖父定國公李恭的提攜下進了禦林軍,春風得意地吃起了軟飯,而二兒媳整日待在小兩口的院子看書養花,生了孩子後才開始帶著孩子們去後花園遛遛彎,婆媳倆偶爾撞上,一個不會說雅話一個不愛說,彆提多尷尬了,所以鄧氏也不愛找二兒媳聊閒。
因此種種,不算這次籌備婚事期間,上次婆媳三個同聚一堂用飯,還是九月初慶重陽的時候呢。
一聽丫鬟通傳,鄧氏忙放下翹起來的一條腿,人也坐正了。
早已改了一些糙行的蕭榮人模狗樣地坐在旁邊,瞧見妻子的動作,笑她:“彆人家都是兒媳婦怕婆婆,你這兒倒是反過來了。”
鄧氏小聲呸他:“誰怕她們,我這是為了老大老二好,免得他們天天被媳婦嫌棄親娘粗鄙。”
反正坐一起吃飯的機會不多,鄧氏願意為了兩個小家的和順勉強自己去裝上一裝。
蕭榮笑了笑,他貪慕虛榮不假,但女人他就愛當年不嫌棄他孤苦窮頓的發妻,京城那些貴婦貴女嫌棄他粗鄙,蕭榮也懶得為了取悅她們長時間地委屈自己當個雅人。
“父親,母親。”
楊延楨、李淮雲牽著孩子們上前,規規矩矩地給公婆行禮,而她們的夫君,傷了右腿的蕭琥在輪椅上坐著呢,蕭璘笑著將大哥推到了父親的左下首,隨行的下人都留在了外麵。
鄧氏慈愛地叫兒媳孫輩們免禮。
楊延楨正要帶著自家的大郎、三郎站去蕭琥身邊,六歲的大郎搶先跑到祖母身邊,虎頭虎腦地問:“祖母,怎麼我都起早到了,三叔三嬸還沒來?”
鄧氏摸摸孫子的腦袋瓜,笑道:“快了,應該就在路上了,大郎餓不餓,先吃塊兒棗糕墊墊肚子?”
金秋剛收的紅棗,做成棗糕又香又甜。
大郎想著弟弟妹妹們,直接端走了祖母的盤子,裡麵剛好四塊兒,正好四兄妹一人一塊兒。
蕭琥正欣慰兒子是個好大哥,忽然想到什麼,偷偷往旁邊瞄,果然捕捉到了妻子楊延楨微微蹙起又迅速鬆開的眉,那是不滿兒子端著盤子亂走的舉動。
蕭琥倒是習以為常,小時候母親剛掀開蒸包子的鍋蓋,他便能直接抓出一個包子往嘴裡塞,跟他比,大郎已經很講究了。
不過蕭琥從不為這些小事跟妻子吵,妻子肯定比他會教孩子,真能把孩子們教出楊家子嗣的文雅做派,那是蕭家的福氣。
孩子們分了糕後,大郎、三郎的吃相多少都隨了蕭琥,一口咬下大半個,兩口就全塞進了口中,腮幫子鼓出一小坨。
蕭璘看看兩個侄子,再看看自家二郎規矩秀氣的吃相,以及才兩歲等著娘親掰下小塊兒棗糕細嚼慢咽的女兒,心裡很是滿意,他比大哥雅,他的兩個孩子也更像真正的侯府子弟。
等孩子們吃完糕擦過手,外麵丫鬟就來傳話了,說三公子、三夫人到了。
這下子,不管親爹是誰,大郎、二郎、三郎都低頭檢查自己的袖口、衣襟,擔心會不會落了棗糕碎末,被三叔瞧見會挨嫌棄的,儘管三叔不會直接說出來,但三叔示意他們清理臟汙的眼神,仿佛把他們當成了三個豬崽兒。
兩歲的盈姐兒好奇地瞅著三個哥哥,冷不丁被娘親轉了一個方向,再看著娘親也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李淮雲並不以自己國公府的出身為傲,但她也不能讓小叔子懷疑她是個打扮不好女兒的邋遢二嫂。
鄧氏在主位上看得一清二楚,默默又把老三罵了一遍,愛乾淨愛整齊都快變成一種病了,幸好沒生在村裡,不然看到路邊經常可見的驢糞狗糞還不得惡心死。
很快,並不怎麼被一家人期待的蕭瑀最先出現在中堂屋外,跟著才是一身紅色衣裙嬌豔動人的新婦。
大人們隻覺得眼前一亮,三個小男娃齊齊“哇”了一聲,就連最小的盈姐兒也落後學了一聲“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