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影收鏡欲退,衣角剛離樹乾,我已貼至三步之外。他腳步微頓,似有所覺,卻未回頭,隻將銅鏡塞入袖中,轉身疾行。
我未追擊,隻伏在樹後,目光鎖住他左袖——那半枚銅錢紋繡得極細,銀線勾邊,與清虛子門下信物形製相仿。此人非尋常探子,應是直屬暗衛,專司傳訊。若此時出手,驚動其同黨,反陷被動。
我退回原處,蘇青鸞仍靠在樹後,臉色未見好轉。她抬眼望我,眸光清亮,卻掩不住虛弱:“可看清了?”
我點頭,低聲道:“是鷂子點燈的信號法,三閃兩停,報的是‘目標現身,按令行事’。”
她指尖微蜷,似在回想此術來曆。我未多言,隻從懷中取出一枚舊銅錢,輕輕放在掌心。這枚錢是我早年在太乙觀所得,曾用於推演機關之術,如今正好一用。
“你在此稍候。”我說,“我去追。”
她立刻搖頭,掙紮著要起身:“我不累。”
“你的傷經不起顛簸。”我按住她肩頭,力道不重,卻讓她無法再動,“空蟬絲已斷,他們不知我們是否中計。若此刻分兵,反倒能亂其耳目。”
她盯著我,嘴唇微動,終是沒再爭。我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上一次獨自前行,是在將軍府門前,她追出十裡才趕上。可這一次,敵人早已布好局,等的就是我們同行。
我解下腰間水囊遞給她:“若半個時辰未歸,便沿來路折返,莫再深入。”
她接過水囊,手指在革帶上輕輕一扣,那是我們年少時約定的暗記——若遇險,扣三下為警。她隻摳了一下,像是回應,又像是一種無聲的承諾。
我轉身離去,腳步輕如落葉。霧氣漸濃,林間光影斑駁,我借著樹影掩行,循著那灰影離去的方向緩步推進。地上腳印尚新,泥痕濕潤,每一步間距均等,顯是訓練有素之人。行不出百步,小徑岔開,一左一右通向密林深處。
我蹲身細察,左側腳印清晰,右側則被枯葉覆蓋。但細看之下,右側落葉有翻動痕跡,且邊緣微濕,顯是不久前被人刻意鋪就。這是障眼之法,欲誘敵深入。
我冷笑,繞過假跡,沿左路前行。越往北,林木越密,枝葉交錯如網,天光幾不可見。約莫半炷香後,一座破廟隱現於霧中。廟門半塌,匾額斷裂,僅餘“山神”二字依稀可辨。牆基旁腳印重疊,顯有人頻繁出入。
我繞至後牆,果見一扇側窗虛掩,窗欞腐朽,縫隙足容一人穿過。取出玄鐵匕首,我輕輕撬開插銷,翻身而入。
廟內昏暗,塵埃浮動。正中供奉一尊殘破山神像,頭顱缺失,一手執斧,一手托印。香案傾倒,供品早已黴爛,唯有地麵清掃整齊,無蛛網垂落,顯然常有人來此聚集。
我屏息靠近神像,手指撫過底座。木料陳舊,但接縫處略有鬆動。試推數寸,忽覺一格微陷,指腹觸到暗槽。輕輕一扣,底座內側彈出一小屜,內藏油紙包裹之物。
我取出展開,乃是一卷密函。墨字潦草,卻字字驚心:
>“女嬰托付終南藥童,姓蘇名青鸞,母亡於難產,父諱清虛。火命純陽,可引鳳血共鳴,待長成即召歸門下,勿泄於外。”
旁附畫像一幅,雖僅輪廓,然眉骨高峻、鼻梁挺直,與清虛子年輕時容貌幾無二致。
我指尖一顫,幾乎握不住那紙頁。
蘇青鸞……竟是清虛子之女?
難怪她自幼體質異於常人,火脈旺盛,能引動寒毒反噬;難怪她練劍時總有一股莫名真氣護體,連師父都稱奇;更難怪清虛子從未對她下手——不是不動手,而是根本無需動手,她本就是他埋在太乙觀最深的一顆棋。
我迅速將密函折好,裹入油紙,藏進貼身衣袋。正欲起身,忽聞廟外草葉輕響,似有兩人踏枝而來,步伐沉穩,顯是習武之人。
我吹滅火折,翻身躍上橫梁。片刻後,廟門被推開,兩黑衣人步入。
“主上令,盯死沈氏行蹤。”一人低聲說,“方才傳訊,她已入林,恐近此地。”
另一人環顧四周:“可有異樣?”
“無。空蟬絲未響,應未察覺。”
“那便守在此處,待夜深再換崗。”
二人走入內室,關門聲輕響。我伏在梁上,呼吸幾近停滯。若此時貿然離開,必被發覺。隻得靜候時機。
良久,廟內再無動靜。我緩緩滑下,借後窗悄然退出。落地未發一音,疾行百步方敢稍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