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從窗縫鑽進來,吹得燭火一晃。我盯著桌上那根帶紅漆印的羽毛,指尖輕輕劃過羽根。三日後啟封——他們等的是那天,可我不能再等。
我起身走到書案前,翻開庫房賬冊。墨跡工整,每一筆都像是照著規矩寫下的,但“冰魄散”三個字反複出現,每月十斤,用途寫著“驅鼠防疫”。府中從未鬨過鼠患,更不用說要用這般分量的寒毒來防。這記錄是假的,簽押卻是總管太監親筆,沒有副使聯署,也沒有醫官用印。漏洞太明顯,反而像故意留給我看的。
我合上賬冊,對門外侍女道:“今夜子時,我要去庫房查藥。”
她應聲退下。我知道,這話會順著簷角那些殘羽間的細線傳出去。他們一直在看著我,我也正要他們聽見。
子時未到,天已落雨。我披了深色外袍,袖中藏著短劍,獨自走向庫房。沿途守衛已被調開,說是靈汐公主下令巡查東牆。這是她給我的掩護。我點頭謝過她之前那一劍斬儘雀巢的決斷,如今她信我,我也不能讓她失望。
庫房在偏院儘頭,青磚高牆圍出一方靜地。門鎖完好,我取出鑰匙打開。裡麵整齊排列著木架,藥材按類存放,氣味混雜卻有序。我在角落找到標有“冰魄散”的櫃子,拉開抽屜,裡麵空了一半。我伸手探底,觸到一層薄紙,取出來對著燭光看,並無字跡。但這紙有異,摸上去微黏,像是浸過藥水。
我把紙收進袖中,將一本空白賬冊放在案上。這本冊子我提前處理過,塗了顯影藥水,隻待沾血便能浮現痕跡。我把它攤開,壓在幾份舊單據下,又把燭台挪到邊緣,讓火光斜照桌麵。
剛站定,屋頂瓦片傳來極輕的一響。
我屏息不動,手已握緊袖中劍柄。一道黑影從屋脊縫隙滑下,無聲落地。那蛇通體漆黑,頭呈三角,眼泛綠光,一落地就朝案桌遊走。它不避燭火,反而借著光亮前行,動作詭異。
我知道它是衝著賬冊來的。
就在蛇身盤起、即將撲向桌麵的瞬間,我拔劍而出,一步上前。劍光一閃,斬在蛇頸七寸之處。蛇頭飛出,身子猛地彈起,黑血濺出數尺,正落在賬冊之上。
我後退半步,盯著那頁紙。
血跡邊緣開始變化,一個“德”字緩緩浮現,墨色沉穩,與德妃私印筆跡一致。鐵證現形。
外麵忽然響起腳步聲,緩慢而沉重。我轉身看向門口,總管太監站在那裡,手裡握著火折子,臉上沒有驚慌,隻有殺意。
“駙馬深夜查庫,倒是勤勉。”他聲音依舊尖細,卻少了平日的恭敬,“可惜不該碰不該碰的東西。”
我沒答話,隻將劍橫在身前。
他冷笑一聲,抬手就要點燃火折。隻要火起,這庫房連同賬本都會燒成灰燼。
就在這時,門被撞開。
靈汐公主抱著一隻通體雪白的貓走了進來。那貓四爪雪白如戴手套,一進門便躍下她臂彎,直衝案桌。它一腳踩在賬本的血跡上,留下清晰爪印,隨即弓身低吼,盯著角落裡的蛇屍。
總管太監一愣,手中火折還未擦亮,我已甩出兩枚冰針,正中他手腕經脈。他悶哼一聲,火折墜地,被雨水澆滅。
靈汐走上前,低頭看那賬本。血字、“德”印記、貓爪痕,三者並列,無法抵賴。
“好啊。”她開口,聲音冷得像霜,“庫房私吞朝廷藥材,還敢放毒蛇毀證?你是想說我駙馬謀逆,還是說德妃在背後指使?”
總管太監跪在地上,雙手發麻,說不出話。
我不再看他,隻伸手拿起賬本。紙麵微濕,血字卻愈發清晰。這一頁,足以動搖德妃的地位。但她不會就此罷手,禁足三月,如今也快到期了。
“把他關進偏院囚室。”我說,“彆讓他見任何人。”
靈汐點頭,揮手命侍衛將人拖走。白貓跳回她懷裡,舔了舔前爪上的血跡。
“你早知道他會來?”她問我。
“他知道我會去查。”我說,“所以派蛇來毀賬。蛇能認路,又能避人耳目,最適合做這種事。但它不該流血在紙上。”
她冷笑:“德妃真是越來越急了。先是避子湯,再是血枯散,現在連毒蛇都用上了。她到底怕什麼?”
我望著窗外雨幕,沒回答。
她怕的不是我查賬,而是我活著。隻要我還清醒,她那些暗中運作的事,就藏不住。
“明日你遞折子嗎?”她問。
“還不行。”我說,“這一本賬,隻能動她的爪牙。要動她本人,還得等。”
等她自己走出禁宮,等她再次出手。這一次,我不會再讓她有機會收回手。
靈汐沒再說話,抱著貓轉身離開。庫房裡隻剩我一人,燭火搖曳,映著滿架藥材。我將賬本重新包好,放入懷中。
臨出門前,我回頭看了一眼蛇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