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端坐禦座之上,語氣平靜卻帶著隱隱怒意地說道:
“朕方才已經講明,此事尚需嚴守秘密。朕此番南行,乃關乎我大明根本,行程既定,不必再議。爾等退下吧。”
他們顯然不會就此罷休。
即便皇帝當廷震怒,今日也勢必要據理力爭,絕不能讓皇帝親赴南方。
“陛下真要不顧祖宗基業,背離萬民百官之勸諫而獨行其是嗎?難道陛下不記得隋煬帝的往事了嗎?”
“陛下真要引發天下怨憤不成?”
若非顧忌朝堂威儀,朱由校幾乎想放聲大笑。
這一套以道德施壓的手段,早已是老生常談。
尤其是在明末,文臣們對此運用得爐火純青。
當年他們攻擊萬曆皇帝也是如此。先把自己裝扮成道德高尚的清流,站在高處肆意指責皇帝,全無君臣之分。
皇帝無論推行何策、施行何事,隻要不合他們心意,必遭群起反對。
從後世的眼光來看,明朝皇帝的權力比起漢唐宋不知集中多少,甚至有人認為這是封建王朝皇權集中的巔峰時期。
但實際上並非如此。這些隻是表麵現象。
明朝皇帝的權力其實受到了極大的製約。
朱元璋確實權傾天下,但他的後代遠遠不及。即便是朱棣,有時也不得不遷就士大夫。
到了朱由校的祖父萬曆皇帝時,文臣在朝廷的勢力已隱隱淩駕於皇權之上。
“黨爭”正是文人勢力迅速擴張的產物。
對於朝政事務,官員向皇帝進言本屬正常,但他們連皇帝的內廷事務也要乾涉,連皇帝的私生活都要議論一番。
此次皇帝決意南下,對這些文臣而言,無異於是要害受脅,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必須全力抗爭。
而第一個站出來指責皇帝的,正是來自南直隸的官員。
他們對皇帝南巡一事最為敏感。
自永樂十八年大明遷都北京後,政治中心與皇權重心也隨之北移。
兩百餘年過去,皇權在江南的影響力逐漸減弱,覆蓋範圍也日益縮小。皇帝不得不采取以官紳製衡豪強的治國策略。
雖然大明實行兩京製度,南京仍設有完整的六部機構,但實際作用微乎其微,不僅無法協助皇權統禦江南,反而成了地方豪強的庇護所。
南京長期遊離於中央權力之外。
自宣宗皇帝至今,這兩百餘年裡,從未有皇帝親臨南方。
久而久之,南方的實際權力逐漸落入本地官紳與豪強手中。
到了朱由校的天啟年間,這些地方勢力已然形成一個獨立的小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