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將領那番言語之間,其立場昭然若揭——雖隸屬總督麾下,實則效忠皇權。
這正是朱由校慣用之策。無論派遣文臣抑或武將外出,皆從羽林軍中擇精銳隨行。
表麵謂之護衛,實則兼有強化權威與暗中監察之效,稍具眼力者皆心知肚明。
陳奇諭聞言,隻得作罷。對方奉旨行事,無可指摘。
他輕歎一聲,語氣緩和:
“凡事也該講究分寸。這些人並非外人,皆是我朝棟梁,戍邊禦敵之乾城,此處更是我大明堂堂官署。”
“如今這般陣勢,成何體統?撤去內堂守衛,你隻帶數人隨本官入內便是。”
他此行本是為了協助許顯純與王三善行事,如今場麵劍拔弩張,顯然不是他所樂見的,徒增變數罷了。
待內堂中那些神情冷峻的親兵退出門外,空氣才漸漸鬆弛下來。
幾位文官開始低聲交談,口中說著“製台大人一路風塵”之類的客套話。
身為大同鎮總兵官的王秀成,作為在場武將中職位最高者,依例向宣大總督陳奇諭稟報邊情軍務,條理清晰,語氣沉穩。
其餘將領則沉默不語,神色緊繃,眉宇間透著難以掩飾的不安。
不知這份緊張源於對過往劣跡暴露的擔憂,還是出於對這位素未謀麵、背景莫測的新任總督心存忌憚。
陳奇諭雖有深意而來,卻並未點破,對朝中動向隻字未提,反而取出一幅軍事地圖,正式開啟軍議。
“林丹汗遭老奴屢次重創,現已退至漠南草原南境,距我邊境極近!”
“今日召集諸位,正是為了防其困獸反撲,南下侵擾我大明邊地,劫掠人畜糧草!”
“各部務必提高警惕,所有關隘要道須嚴加布防,晝夜巡查,不可有絲毫鬆懈!”
“年節雖已過去,聖上仍念邊軍辛勞,特賜宣大二鎮將士賞銀,每人三兩,雖不多,卻是國庫竭力籌措而來。”
“望諸位不負天子厚恩,整訓士卒,固守疆防,專心思戰!”
話音剛落,眾將臉上紛紛浮現喜色。這等賞賜多年未見,實屬罕見。
以往朝廷連基本軍餉都常拖欠,大同鎮倉廩空虛,鼠患成災早已司空見慣。
自薩爾滸一役慘敗後,邊軍欠餉成了常態,直接斷了將領們的額外收入來源。
上頭無錢糧撥付,底下貪墨之路自然也被堵死。
如今竟傳出每人可得五兩賞銀的消息,對他們而言無異於天降橫財。
這筆銀子,至少得截下一半歸己,何樂而不為?
可還未等笑意落地,陳奇諭接下來的話語便如冰水澆頭。
“凡屬大同鎮在冊兵員,皆可領賞。名單將以兵冊為準,由本官親兵協同錦衣衛當麵核發。”
“即刻回去整理所屬各營兵冊,明日送交總督府查驗,待銀兩運抵,立即按冊發放,一人不得冒領!”
朱由校早已交代清楚,若沿襲舊例,讓帶兵的將領代為發放賞銀,勢必會被中間人層層盤剝,所得難及原額。
此次他親自撥款,並派遣錦衣衛專程押送,目的遠不止安撫軍心這般簡單。
他意在贏得普通士兵的擁戴,借這一筆筆銀子,在邊軍中埋下忠於自己的根基。
京城已在掌控之中,遼東戰局逐步穩定,軍隊也已整肅聽命,下一步便是向九邊防線滲透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