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帳中將領頓時嘩然。
莽古爾泰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厲聲嗬斥:
“你這南蠻出身的文吏,竟敢在此動搖軍心?助長敵勢,辱我滿洲勇士?今日不斬你,難平我心頭之恨!”
話音未落,手已按上刀柄。然而還未拔刃,黃台吉已橫身攔下,雙手緊壓其臂,製止衝動之舉。
範文程被嚇得麵色慘白,雙腿一軟,跌坐於地,冷汗直流,呼吸急促。
“你太過無禮!退到一旁跪著去!若再敢對範先生無端咆哮,縱是你乃本汗親生子嗣,也休想逃過責罰。”
待帳內重歸寂靜,奴兒哈赤緩緩開口,語氣低沉卻威嚴十足。隨後命侍衛將範文程攙扶起身。
“臣……叩謝大汗寬宥。”範文程顫聲說道,“三貝勒之所以動怒,皆因心懷國恨,憤懣難平。臣方才言語失當,冒犯諸位,懇請大汗與各位主子海涵。”
說罷,他俯身向奴兒哈赤行大禮,繼而轉身麵向全場,逐一對在座貝勒、將領磕頭致歉。
眾人臉色這才緩和些許,氣氛稍顯鬆弛。
立於側旁的黃台吉暗自舒了一口氣,心想總算未釀成大禍。但他心底仍有疑慮:範文程素來謹言慎行,今日為何竟敢直言如此刺耳之語,觸怒滿堂權貴?
……
待眾人情緒平複,範文程整理衣袍,撣去塵土,再度啟聲:
“論將士驍勇、騎射無敵,我八旗鐵軍遠勝明軍百倍,此乃不爭之實。”
“但若比及國土之廣、人口之眾、糧賦之豐,我大金與明朝相較,差距懸殊。這一事實,縱有千般不甘,也無法否認。大汗英明神武,想必早已洞悉其中利害。”
坐在上位的奴兒哈赤微微頷首,雖對那漢人所說之言心生不悅,但不得不承認,對方所言句句屬實。
大金與明朝相較,國力懸殊,根本不在同一量級。若不能避其鋒芒、發揮己之所長,一味硬碰,終將難逃覆滅命運。
正因如此,他才急於從明廷手中奪下遼陽與沈陽這兩座重鎮。若無堅城為基,作為聚兵屯糧之所,主動權便永遠掌握在對方手中。
儘管此前攻城失利,損兵折將,但他心中對遼沈的渴望絲毫未減。
唯有占據此二地,大金方能真正立穩腳跟,進可攻,退可守,徹底扭轉遼東局勢。
“大汗,請容臣一言。即便四貝勒此次擊退撫順、蒲河一帶的明軍,也難以撼動整體之勢。”
“依臣之見,眼下當止戈息戰,遣使赴明,向那位年少天子求和。借此換取喘息之機,待我百姓休養生息,八旗兵馬恢複元氣,再圖進取不遲。”
此話一出,帳中諸將頓時躁動。有人怒視範文程,眼中似要噴火;有人低聲交頭接耳,滿臉不屑。
莽古爾泰若非早被老奴暗中訓誡,憑他那火爆脾氣,早已拔刀相向。
“範先生,此議從何而來?”
良久無人應聲,終於,黃台吉——範文程真正的靠山——緩緩開口。
“回四貝勒,此舉乃權宜之計。隻要能為大金贏得整備之時,暫受屈辱,並不足惜。”
“不出數載,我八旗鐵騎自會踏破山河,讓那些短視的明廷君臣親眼見證,誰才是最後的主宰。”
“倘若繼續窮兵黷武,頻繁出征,風險極大。勝則掠得財糧,尚可維持。”
“一旦戰敗,士卒傷亡過重,後果不堪設想。軍心動搖尚屬其次,若糧荒難繼,寒無衣蔽,傷者無藥,必致內亂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