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陳圓圓倒吸一口涼氣,這兩個字從他嘴裡說出來,是如此的輕描淡寫,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血腥味。
“亂世,人命最賤,也最貴。”林淵看著她驚駭的表情,眼神卻變得柔和了一些,“圓圓,你要明白,我不是在做善事,我是在建一座城。一座能在這亂世中,庇護你我的城。要建城,就要有法。在這無法無天的世道裡,我的規矩,就是法。要讓所有人敬畏法,就必須用最嚴酷的手段,來懲罰第一個敢於挑戰它的人。殺一儆百,才能讓那數萬隻盯著糧食的眼睛,從野獸的眼睛,變回人的眼睛。”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我是在救他們。給他們規矩,讓他們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這本身就是一種拯救。給他們一個隻要遵守規矩就能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的希望,他們才會心甘情願地把命交給我。”
這番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陳圓圓的心上。
她一直擔憂他會被流民的瘋狂吞噬,卻沒想到,他從一開始,就是要成為那股瘋狂的主宰。他不是在賑災,他是在馴獸。用糧食做誘餌,用死亡做鞭子,馴服這群被世道逼成野獸的人。
“那朝廷呢?”她想到了另一個更深的恐懼,“你私自立規,擅殺流民,這與謀反何異?那麵‘奉旨賑災’的旗子,護得住你一時,護不住你一世。那些言官禦史,會把你生吞活剝了。”
“哈哈……”林淵忽然低聲笑了起來,笑聲中帶著一絲嘲弄和不屑。
“你當他們是傻子嗎?他們比誰都精明。”林淵端起那杯已經涼了的茶,一飲而儘,“我殺的是誰?是鬨事的流民。我救的是誰?是京城的安穩。對於順天府尹和五城兵馬司來說,我替他們解決了天大的麻煩,他們給我上香都來不及,怎麼會來抓我?”
“至於那些言官,”他放下茶杯,眼中閃過一絲戲謔,“他們要彈劾我,總得有個由頭。彈劾我假傳聖旨?可以。但百姓會怎麼看?‘林校尉假傳聖旨為我們放糧,禦史大人們卻要殺他’。你說,這口唾沫,是淹死我,還是淹死他們?”
“他們唯一能攻擊我的,就是‘手段酷烈,有傷天和’。可如今天災人禍,流寇四起,皇上最頭疼的是什麼?是沒人替他辦事!我手段是酷烈,但我能把事情辦成。一個能辦成事的酷吏,遠比一百個隻會動嘴皮子的清流,對現在的皇上來說,要有價值得多。”
他看著陳圓圓,一字一頓地說道:“所以,他們不會動我。至少,在我把城外那幾十萬流民,變成幾十萬安安分分的順民之前,他們不敢動我。他們隻會看著,罵著,然後捏著鼻子,承認我做的一切。”
夜,更深了。
陳圓圓久久沒有說話。
她心中的那些擔憂、恐懼、不解,在林淵這番條理清晰、冷酷又現實的剖析下,被一層層剝開,露出了她從未見過的、赤裸裸的權力與人心的內核。
她終於明白,這個男人所走的每一步,都不是心血來潮的衝動,而是經過了最精密的算計。他算計人心,算計官場,算計這亂世裡所有能被利用的力量。
他不是在刀尖上跳舞,他本身,就是那把刀。
“我明白了。”她輕聲說,聲音裡再沒有了之前的惶恐,隻剩下一種複雜難明的悵然。
她站起身,默默地收拾著桌上的碗筷。
林淵看著她的背影,少女的腰肢纖細,仿佛不堪一握,但此刻,她的動作卻透著一種異樣的沉穩。
他知道,她聽懂了。
這個聰慧的女子,已經開始嘗試去理解他的世界。
“早些休息吧,”林淵站起身,準備離開,“明日,會更亂。”
他走到門口,手已經放到了門栓上,卻又停了下來。
他沒有回頭,隻是對著門外沉沉的夜色,輕聲說了一句:“有你在,這屋裡的燈火,比軍營裡的篝火,要暖和得多。”
說完,他拉開門,身影很快融入了黑暗之中。
陳圓圓收拾碗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那句話,像一粒火星,落進了她那片被寒風吹徹的心湖裡,瞬間點燃了一片溫暖的漣漪。
她緩緩走到窗邊,看著林淵消失的方向,許久,唇邊泛起一抹極淡、卻又無比堅定的笑意。
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林淵的戰場在朝堂之外,在那些流民營和未來的疆場上。
而她的戰場,就在這京城之內。在那些她曾經熟悉的秦樓楚館、文人雅集、權貴後宅之中。
他要煉鋼,她就該幫他看好那座熔爐,不讓裡麵的火,被朝中的風雨,輕易吹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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