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昨夜的喧囂與動蕩,仿佛被這初升的朝陽一掃而空。京城的百姓小心翼翼地推開家門,在嗅到空氣中並無濃重的血腥味後,才敢走上街頭,開始新一日的營生。隻是那城外隱約傳來的隆隆聲,像一頭打著盹的凶獸,隨時可能醒來,提醒著每一個人,安寧不過是鏡花水月。
林淵沒有回家,甚至沒有去乾清宮旁的值房稍作歇息。
他直接去了兵部衙門。
與皇宮的威嚴和東廠的陰森不同,大明兵部,這個本該是帝國軍事中樞、充滿鐵血與雷厲風行氣息的地方,此刻卻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處處透著一股子暮氣沉沉的腐朽味道。
衙門口的石獅子布滿青苔,朱漆的大門也已斑駁褪色。幾個當值的兵丁靠在牆根下打著瞌睡,看見一頂官轎停下,也隻是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直到看清從轎中走下的是那身刺目的飛魚服,才一個激靈,手忙腳亂地站直了身子,連行禮都忘了。
林淵徑直穿過空曠的庭院,踩著滿地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響。院中的武庫司、車駕司、職方清吏司等各房各司的門窗,大多緊閉著,偶有幾扇開著,也隻能看到裡麵幾個老吏在無精打采地整理著發黃的卷宗。
整個兵部衙門,安靜得像一座墳墓。
“大人,您……您回來了?”
兵部左侍郎範景文聞訊匆匆趕來,他年過五旬,頭發花白,看見林淵時,眼中先是閃過一絲驚愕,隨即化為一種複雜的、混雜著擔憂與無奈的苦笑。這三天,兵部尚書失蹤的消息早已傳遍,他這個二把手承受了巨大的壓力。
“範大人,辛苦了。”林淵點了點頭,沒有多餘的寒暄,直接道,“立刻傳令,召集武庫司、虞衡司、營繕司所有郎中、員外郎、主事,一刻鐘內,到兵部大堂議事。遲到者,自己去向錦衣衛解釋。”
範景文心中一凜。他從林淵平靜的語氣裡,聽出了一股不容置疑的鐵腕意味。這和他印象中那個雖然年輕卻還算溫和的尚書,判若兩人。
一刻鐘後,兵部大堂。
十幾名官員稀稀拉拉地站在堂下,一個個睡眼惺忪,衣冠不整。他們大多是些在官場混跡多年的老油條,聽聞新來的尚書大人突然“詐屍”歸來,還要搞什麼緊急議事,心裡都老大不情願。
為首的是武庫司郎中張若麒,一個體態臃腫、麵色油滑的胖子。他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花,懶散地瞥了一眼端坐在主位上的林淵。
林淵也不看他們,隻是自顧自地端起手邊的茶碗,用碗蓋輕輕撇去浮沫。
大堂裡的氣氛有些尷尬。
直到張若麒覺得站得有些腿酸,準備開口說幾句場麵話時,林淵才放下茶碗,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諸位同僚,”林淵的聲音很平淡,卻清晰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裡,“想必大家都聽說了,本官前幾日,出了趟遠門。”
堂下無人應聲,隻有幾聲壓抑不住的輕咳。
“我去了一趟山海關。”
此言一出,堂下頓時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張若麒那雙被肥肉擠成一條縫的眼睛,也猛地睜大了幾分。
林淵將眾人的反應儘收眼底,繼續說道:“山海關的局勢,暫時穩住了。但,這隻是暫時。據我估算,不出十日,滿清必將發動一次空前猛烈的進攻。所以,從今天起,兵部所有事務,皆要圍繞一件事展開——不惜一切代價,強化山海關防線。”
他站起身,走到一張巨大的堪輿圖前,手指重重地點在“山海關”的位置上。
“我需要物資。”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我需要十萬斤生鐵,用來打造鐵蒺藜、滾木礌石;我需要五千名工匠,包括石匠、木匠、鐵匠,立刻發往山海關,加固城牆,修繕武備;我需要征集京城內外所有能找到的四輪大車,將糧草、火藥、箭矢,源源不斷地運往前線。此事,十萬火急,刻不容緩!”
整個大堂,鴉雀無聲。
所有官員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林淵,像在看一個瘋子。
十萬斤生鐵?五千名工匠?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如今是什麼時候?國庫空虛得能跑老鼠,京城內外人心惶惶,上哪兒去找這麼多的物資和人手?
沉默了半晌,武庫司郎中張若麒終於忍不住,向前一步,擠出一個諂媚的笑容:“尚書大人,您這……真是忠君體國,我等佩服之至。隻是,您有所不知啊,這……實在是太難了。”
他歎了口氣,一臉的為難:“不瞞您說,武庫司的庫房裡,早就空了。彆說十萬斤生鐵,就是一萬斤,下官也拿不出來啊!至於那工匠,如今流寇圍城,城裡的青壯要麼被抓了壯丁,要麼早就跑了,五千之數,實乃強人所難。”
他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滴水不漏,旁邊幾名官員也紛紛點頭附和。
“是啊,張大人說的是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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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大人,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不可操之過急啊。”
“依下官看,不如先擬個條陳,上報內閣,請諸位閣老一同商議……”
這幫人又拿出了官場上那套“拖、推、磨”的看家本領,想把這件事糊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