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深的痛哭,不是宣泄,而是坍塌。是支撐了他多年、那堵用偏執和逃避砌成的牆壁,在真相與悲憫的洪流下,徹底土崩瓦解的聲音。他蜷縮在地上,淚水混著臉上的顏料和灰塵,肆無忌憚地奔流,身體因劇烈的抽泣而顫抖,像一片在狂風中凋零的枯葉。
蘇喆沒有再說話。他隻是靜靜地站在一旁,如同一個耐心的守護者,等待著這場遲來的風暴過去。他的“觀察入微”能清晰地感知到顧雲深精神世界的劇烈震蕩——那些堅固的、扭曲的信念結構正在碎裂,露出底下荒蕪而疼痛的根基。這不是結束,而是一個混亂卻必要的開始。
畫室內,隻有顧雲深壓抑不住的嗚咽在回蕩,與窗外逐漸沉落的夕陽餘暉交織,構成一幅淒絕的圖景。
不知過了多久,那奔流的淚水終於漸漸枯竭,顫抖的幅度也慢慢平息。顧雲深依舊癱坐在那裡,但身上的某種尖銳的、對抗的東西,似乎隨著眼淚流走了,隻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與空茫。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那雙曾經燃燒著偏執火焰、後來又布滿血絲與驚惶的眼睛,此刻像是被淚水洗刷過的玻璃,雖然布滿紅絲,卻意外地透出一種近乎脆弱的……清明。
他的目光,先是茫然地掃過一片狼藉的地麵,掠過折斷的畫筆、潑濺的顏料、碎裂的石膏像……最後,定格在那麵巨大的畫布上。
畫布上,是他失控時留下的狂亂痕跡,以及蘇喆最後畫下的那一道冷靜的、貫穿裂痕的鋅鈦白線條。
那道白色,在一片陰鬱混亂的色彩中,顯得如此突兀,又如此……必然。它沒有試圖掩蓋什麼,隻是靜靜地存在著,像是一個路標,一個啟示。
顧雲深的目光,在那道白線上停留了許久許久。
然後,他動了。
他掙紮著,用儘全身力氣,從地上撐起虛軟的身體。他的動作遲緩,帶著一種大病初愈般的虛弱,但他眼神中的那點清明,卻在逐漸擴大。
他沒有看蘇喆,也沒有說話,而是踉蹌著走到散落的畫具旁,重新撿起一支完好的畫筆。他走到調色板前,看著上麵那些尚未乾涸的、陰鬱濃烈的顏色,沉默了片刻。
接著,他做出了一個讓蘇喆都微微挑眉的舉動。
他拿起刮刀,開始清理調色板。他將那些象征著他內心風暴的普魯士藍、煤黑、深褐色,粗暴地刮掉,混成一團肮臟的汙跡,扔進旁邊的廢料桶。然後,他取出了全新的顏料管,擠出的,是明亮的那不勒斯黃,是充滿生機的翠綠,是溫暖柔和的淺赭,是……他曾經在描繪婉清時,最常用到的,充滿愛意的色彩。
他的動作開始很慢,帶著一種陌生的、試探性的笨拙,仿佛在重新學習一門遺忘已久的語言。但漸漸地,那動作變得流暢起來,一種被壓抑了太久的情感,似乎正試圖通過他的指尖,重新與這個世界建立連接。
他蘸取明亮的黃色,混合著溫暖的白色,沒有去覆蓋畫布上原有的混亂,而是……開始在蘇喆畫下的那道白色線條周圍,細細地描摹、填充。
他畫的,不是具體的形象,而是一種……感覺。是光。是試圖從裂痕中生長出來的、微弱卻堅韌的光芒。
筆觸不再是狂暴的劈砍,也不是後來那種刻意追求的、冰冷的“純粹”。它變得細膩,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溫柔,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卸下所有偽裝和防禦後,真實的、帶著疼痛的觸碰。
蘇喆靜靜地看著。他能“觀察”到顧雲深體內氣血的流動不再像之前那樣滯澀狂亂,而是逐漸趨向於一種雖然虛弱、卻蘊含生機的平緩。他能“觀察”到顧雲深的精神力,不再是燃燒的烈焰,而是如同春雨後的泥土,雖然泥濘,卻開始孕育新的可能。
這不是治愈。創傷如此深重,絕非一朝一夕可以撫平。但這是一種……轉向。是沉溺於黑暗的靈魂,第一次主動嘗試著,去觸碰一絲微光。
時間在一種奇異的、充滿新生意味的寂靜中流逝。畫布上,那道白色的裂痕周圍,漸漸被溫暖明亮的色彩所包裹、滲透。狂亂的背景依舊存在,但它不再顯得那麼猙獰可怖,反而成為了襯托那束“光”的、沉鬱的底色。毀滅與新生,痛苦與希望,在畫布上形成了一種充滿張力的、動態的平衡。
當最後一抹暖色被小心地點綴在光芒的邊緣,顧雲深終於停下了筆。
他後退幾步,微微喘息著,看著眼前這幅截然不同的畫作。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成功的喜悅,隻有一種深沉的、仿佛耗儘了所有力氣的疲憊,以及……一絲茫然。
他緩緩轉過身,第一次,真正地、平等地,將目光投向蘇喆。那眼神複雜難明,有殘留的痛苦,有新生的困惑,有無法言說的感激,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虛空。
“我……”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幾乎難以辨認,“我畫不下去了……”
蘇喆迎著他的目光,平靜地開口:“不是畫不下去,是無需再畫。”
他走到畫布前,看著那道被溫暖光芒包裹的裂痕,輕聲道:“藝術不是為了掩蓋痛苦,也不是為了追求虛無的完美。它隻是一種語言,用來訴說‘看見’之後的一切——無論是美好,還是瘡痍。”
“你已經……開始了。”
顧雲深怔怔地看著蘇喆,又看看那幅畫,沉默了許久。最終,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點了點頭。一種沉重的、仿佛背負了太久終於可以稍微放鬆一點的疲憊,籠罩了他。
他沒有再試圖禁錮蘇喆,也沒有再下達任何指令。他隻是默默地開始收拾滿地狼藉,動作緩慢卻堅定,仿佛在進行一種儀式,與過去的自己告彆。
蘇喆知道,這座囚籠,從內部被打破了。
他轉身,再次離開畫室。這一次,步伐輕快了許多。
回到休息室,他盤膝坐在床上,閉上雙眼。體內,那股因“觀察入微”天賦圓滿而凝聚的力量,正在變得愈發清晰、穩固。它不再僅僅是一種能力,更像是一種融入本源的“特質”——洞察本質,理解因果。
他能感覺到,與此界的羈絆正在減弱,係統的提示仿佛近在耳邊。
但在此之前,他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
他需要去確認,那片廢墟,以及那個見證了這一切的老人,是否也找到了各自的……出路。
夜幕,徹底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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