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陽光透過精致的雕花木窗,斜斜地灑在洛陽南宮德陽殿光潔如鏡的金磚地麵上,映出一片暖融的光暈。然而,殿內百官肅立,空氣卻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來,唯有殿外廊下銅漏滴答的輕響,規律地敲擊在每個人的心頭。自钜鹿方向最後一道軍報傳來已過去三日,是成是敗,是捷是憂,無人得知。那遙遠的河北戰場,牽動著整個帝國的神經,也決定著這大殿之內無數人的前程乃至性命。突然,一陣急促而有力,迥異於平日傳令兵步伐的奔跑聲,由遠及近,踏碎了這片令人窒息的寧靜,也踏破了大戰之後最後的懸念。
“捷報!河北大捷!钜鹿光複!逆首張角斃命!”
一名風塵仆仆,甲胄上還沾染著北方乾涸泥土和暗紅血漬的軍校,幾乎是踉蹌著撲入德陽殿高高的門檻,他手中高舉著一卷粘著三根雉雞翎羽、象征著最高級彆捷報的赤色軍書,嘶啞的吼聲因為極度的疲憊與激動而變形,卻如同驚雷般炸響在偌大的殿堂之中。
“皇甫大帥、盧尚書聯名捷報!我軍攻克钜鹿,陣斬偽地公將軍張寶、人公將軍張梁,尋獲偽天公將軍張角屍身!太平道核心已滅,河北肅清在即!”
轟!
原本落針可聞的大殿,瞬間被引爆了!如同滾開的油鍋潑入了冷水,壓抑了數月的擔憂、恐懼、期待,在這一刻儘數化為狂喜與喧囂。
“蒼天庇佑!陛下聖明!”
“大漢萬歲!”
“皇甫將軍威武!盧尚書神算!”
公卿百官,無論平素派係如何,此刻大多情難自已,許多人甚至喜極而泣,互相揖讓祝賀,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黃巾之亂如同懸頂之劍,如今劍落人安,怎能不欣喜若狂?大將軍何進更是挺直了腰板,臉上堆滿了與有榮焉的笑容,仿佛這赫赫戰功有他一份,率先出列,聲音洪亮地高呼:“此乃陛下運籌帷幄,天命所歸!將士用命,方能剿滅妖氛,臣為陛下賀!為大漢賀!”
一時間,“為陛下賀!為大漢賀!”的聲浪響徹殿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禦座之上,那位身著十二章紋冕服,年輕而威嚴的皇帝身上,期待著他龍顏大悅,期待著一場盛大的慶典和封賞。
然而,端坐在九龍禦座之上的劉宏,麵容卻異常平靜。他緩緩伸出手,侍立一旁的宦官連忙躬身,從那名仍跪在地上激動喘息的信使手中接過捷報,恭敬地呈送到禦前。
劉宏展開那卷浸染著戰火與風霜的軍報,目光沉靜地掃過上麵皇甫嵩與盧植聯名書寫的、詳述钜鹿之戰經過與結果的文字。他的指尖在“張角屍身尋獲,太平道核心已滅”那一行字上微微停頓了一瞬,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似是塵埃落定的釋然,又似是某種更深沉的感慨,但轉瞬即逝,快得無人能捕捉。
殿中的歡呼聲在他的沉默中,漸漸平息下來。百官有些疑惑地看著皇帝,不明白為何如此巨大的勝利,竟不能讓陛下展顏。
劉宏合上捷報,將其輕輕放在禦案之上,抬起頭,目光如同沉靜的深潭,緩緩掃過下方每一張或欣喜、或激動、或揣測的麵孔。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嘈雜:
“諸卿歡喜,朕,亦心慰。”
沒有預想中的狂喜,沒有意氣風發的宣告,隻有這平淡如水的一句。他頓了頓,繼續道:“然,此番大捷,非朕一人之功,亦非前線將士獨力可成。乃是我大漢上下,曆經數年整軍、革新、安民、肅貪,厚積薄發之果。將士效命於外,文臣運籌於內,百姓輸糧於道,方有今日之勝。”
他的話語,將一場軍事勝利,拔高到了整個國家係統工程成功的高度,隱隱指向了他登基以來所推行的一係列備受爭議的改革。一些敏銳的大臣,如何進、袁隗等人,臉上的笑容微微收斂,眼神閃爍,似乎在品味這番話背後的深意。
“逆首雖誅,瘡痍未複。”劉宏的語氣轉而沉凝,“傳朕旨意。”
一旁的尚書令荀彧立刻躬身,準備記錄。
“其一,晉皇甫嵩為大司馬,封槐裡侯,食邑萬戶。盧植加封太子太傅,晉尚書令,賞金千鎰,帛五千匹。曹操、段熲、高順等有功將校,由尚書台會同大司馬,依新訂《勳功爵賞條例》,擬定封賞,速報於朕,不得延誤拖延,寒了將士之心。”
這道封賞命令清晰明確,尤其是強調依照“新訂條例”,更是彰顯了製度而非皇帝個人喜好的重要性。
“其二,”劉宏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著大司農、禦史台,即刻核查此戰陣亡將士名冊,從優撫恤,務使忠魂安息,遺孤得養。有克扣、貪墨撫恤者,無論何人,一經查實,立斬不赦!”
“立斬不赦”四字,帶著凜冽的寒意,讓一些心中有鬼的官員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其三,河北、豫州、荊州等戰亂波及州郡,免今年及明年錢糧賦稅。由尚書台選派乾練循吏,持節前往,督導地方,以工代賑,助民恢複生產,重建家園。所需錢糧,由中央府庫及此番抄沒逆產中撥付,禦史暗行全程監督,確保一絲一毫,皆用於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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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條,更是直接關係到戰後重建和民心穩固,體現了遠超軍事勝利層麵的政治遠見。
一連串的詔令,條理清晰,恩威並施,既酬功臣,又撫黎民,更暗含了鞏固改革成果、強化中央權威的深意。然而,這並未完全滿足某些人的期望。
劉宏的話音剛落,太尉鄧盛便出列奏道:“陛下聖明!然,黃巾既平,天下初安,正宜與民更始,休養生息。老臣以為,此前為平亂而設之‘均輸平準’、‘禦史暗行’等非常之製,或有擾民之嫌,是否可酌情緩行,或…暫罷,以示陛下寬仁?”
這話一出,立刻引來了幾位老成持重的公卿的附和。他們代表著部分士族和地方豪強的利益,新政和暗行禦史如同枷鎖,讓他們倍感束縛,如今亂局已定,正是嘗試卸下枷鎖的時機。
龍椅上,劉宏的目光驟然銳利了幾分,但他並未立刻發作。這時,新任尚書令盧植雖未歸朝,但其在秘閣的盟友,一位以清直著稱的官員出列駁斥:“鄧太尉此言差矣!黃巾之禍,根源便在吏治腐敗、豪強兼並!正是‘均輸平準’平抑了物價,安定了民心;正是‘禦史暗行’鏟除了蠹蟲,震懾了宵小!此非擾民之製,實乃安民之基,強國之本!豈可因一時之安而廢長久之計?”
“然則,權柄過重,恐生弊端…”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若因噎廢食,豈非智者所為?”
雙方頓時在朝堂上爭論起來,一方力求恢複舊觀,一方堅決維護新政。原本歡慶勝利的氣氛,瞬間被這尖銳的政治分歧所取代。
何進站在隊列前方,眼神遊離。他既想迎合那些希望放鬆管製的聲音,又懼怕皇帝的威嚴,一時間躊躇不決。
就在爭論漸趨激烈之時,劉宏輕輕咳嗽了一聲。
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德陽殿瞬間鴉雀無聲。所有目光再次彙聚到禦座之上。
劉宏緩緩站起身,冕旒輕輕晃動,在他臉上投下晃動的陰影。他沒有看爭論的雙方,而是目光平視,仿佛穿透了殿門,望向了更遙遠的帝國疆域。
“黃巾之亂,非張角一人之罪,乃積弊數十年之爆發。”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定力,“朕,登基之初,便立誌革除積弊,再造強漢。此番平亂,證明朕與諸卿所選之路,並未走錯。”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均輸平準,乃穩定社稷之需;禦史暗行,乃澄清吏治之劍;新政諸法,乃強國富民之基。此非權宜之計,乃國之常製!今後,隻可深化完善,絕無廢止之理!”
這番話,如同定海神針,也為這場朝堂爭論畫上了休止符。鄧盛等人麵色微變,低下頭,不敢再言。而維護新政的官員則精神一振。
“至於休養生息…”劉宏話鋒一轉,“朕之下詔免賦、撫民,便是休養!然,休養非是縱容,非是倒退!乃是為了積蓄力量,以行更遠!逆產清算、吏治整頓、新政推行,一應事宜,皆需加速進行!望諸卿,各司其職,勿負朕望,勿負這來之不易之局麵!”
他沒有再給任何人反駁或質疑的機會,袖袍一拂:“若無他事,退朝。”
在百官的躬身相送中,劉宏轉身,邁著沉穩的步伐,消失在了德陽殿後方的屏風之後。殿內,留下心思各異的群臣。勝利的喜悅早已被更複雜的情緒衝淡——有對封賞的期待,有對皇帝深沉心術的敬畏,更有對那“更遠”之路的揣測與不安。皇帝沒有沉浸在勝利中,反而以勝利為基石,更堅定、更急切地要推行他的藍圖。他口中的“積蓄力量,以行更遠”,究竟指向何方?是繼續深化那已觸動無數人利益的新政?還是如同傳言中那般,要對盤踞地方百餘年的豪強巨室,舉起那柄名為“度田”的、更為鋒利的刀劍?抑或是…他還有著旁人根本無法想象的、更加宏大的目標?帝國的航船剛剛駛過一片驚濤駭浪,所有人都以為將迎來風平浪靜的港灣,但掌舵的船長,卻似乎已經將目光投向了更遙遠、也更未知的深海。那深處,是更加壯闊的風景,還是潛伏著更可怕的暗流?無人知曉。唯有那年輕皇帝離去的背影,在群臣心中投下了一道漫長而充滿壓迫感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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