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德殿內的硝煙尚未散儘,盧植擲地有聲的指控與張顥麵如死灰的癱軟猶在眼前,閹黨集團接連遭受重創的餘波仍在百官心頭震蕩。然而,老天爺似乎覺得這洛陽城的戲碼還不夠精彩,就在臘月廿九,歲末的最後一次常朝之上,又一記重磅驚雷,毫無征兆地炸響——這一次,並非來自朝堂之上的唇槍舌劍,而是源於那深不可測的蒼穹。
常朝剛進行至一半,君臣正議及年關賞賜、京師宵禁等瑣務,殿外忽然傳來一陣壓抑不住的騷動,甚至蓋過了殿內的議政之聲。守衛殿門的羽林郎似乎也未能完全製止,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水般湧入大殿。
劉宏微微蹙眉,放下手中關於太倉糧儲的奏牘。呂強立刻會意,快步走向殿門,低聲嗬斥:“何事喧嘩?!驚擾聖駕,該當何罪!”
一名黃門侍郎臉色煞白,連滾帶爬地進入殿內,撲倒在地,聲音因極度驚恐而變調:“陛…陛下!天…天有異象!彗…彗星襲月!”
彗星襲月!
這四個字,如同冰水潑入滾油,瞬間讓整個嘉德殿炸開了鍋!
“彗星?!”
“襲月?此刻乃是白晝!”
“凶兆!大凶之兆啊!”
百官瞬間忘記了方才的黨爭傾軋,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震驚與恐懼。在這個天人感應學說深入人心的時代,異常天象,尤其是彗星這種公認的“掃把星”、“災星”出現,其帶來的心理衝擊是毀滅性的!
劉宏猛地從禦座上站起,竟快步走下丹陛,不顧禮儀,徑直走向殿門方向。百官見狀,也慌忙簇擁著跟出。
衝出嘉德殿,來到寬闊的殿前廣場上,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仰頭望向天空。
隻見冬日上午灰白色的天幕上,一彎極淡的殘月尚依稀可見。而就在那月鉤之旁,赫然拖著一道異常明亮、光芒慘白的星體!它並非靜止,而是帶著一條朦朧而詭異的掃帚狀光尾,正以一種肉眼幾乎能察覺的速度,緩緩移動,其光尾仿佛真的要掃過月麵!
真的是彗星!而且是在白晝顯現,直逼月輪!
“天狗食日方過,妖星又現…這是上天震怒!要降下大災劫啊!”一位年老官員承受不住這接連的天象衝擊,捶胸頓足,幾乎要昏厥過去。
“彗者,祛穢布新,然亦主兵、喪、饑、荒…”太史令王立也在人群中,臉色比紙還白,喃喃自語,身體微微發抖。作為掌管天象的官員,出現如此凶兆,他難辭其咎!
整個廣場上一片混亂,驚呼聲、恐懼的抽氣聲、絕望的祈禱聲交織在一起。就連那些原本因曹節、張顥倒台而暗自欣喜的清流官員,此刻也麵無人色,被這煌煌天威所震懾,心中充滿了不祥的預感。
劉宏仰著頭,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那顆妖異的彗星,冕旒下的麵容被天光映照得有些模糊,看不出絲毫情緒。唯有他自己知道,袖袍中的手指正微微收緊。彗星…終於還是來了。他知道這一天會來,卻沒想到是在這樣一個微妙的時刻,以如此咄咄逼人的方式出現。
就在這人心惶惶、幾乎要失去控製的時刻,一個尖利卻強行鎮定的聲音突然響起,試圖壓過所有的慌亂:
“陛下!諸位公卿!不必驚慌!此非全然凶兆!”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說話者竟是剛剛因曹節倒台而嚇得魂不附體的少府卿樊陵!他是曹節的另一重要黨羽,此刻竟強撐著站了出來。
樊陵深吸一口氣,仿佛在給自己打氣,聲音依舊有些發顫,卻努力拔高:“《天官書》有雲:‘彗星見,必有破國亂君,伏死其辜者’!然則,其所指,乃無道之君、亂國之臣!而今陛下聖明,日食之後即刻修德省刑,廣開言路!此彗星早不現,晚不現,偏偏在陛下清除奸佞、朝堂為之一新之時出現,此非天譴,實乃天助!”
他越說越順,眼神中也重新燃起一絲閹黨特有的狡黠光芒:“此彗星,正是上天派來,助陛下掃蕩朝中殘餘奸惡!其所主兵災喪亂,必應於那些結黨營私、蒙蔽聖聽、禍亂江山之徒!此乃除舊布新之吉兆!臣為陛下賀!陛下正可借此天威,徹底肅清朝綱,則彗星自消,天下必安!”
好一番顛倒黑白、指鹿為馬的詭辯!
竟將公認的大凶之兆,硬生生扭曲成了為皇帝清除異己張目的“吉兆”!
這番言論無疑給了那些驚惶失措的閹黨殘餘們一根救命稻草!立刻有人反應過來,紛紛出聲附和:
“樊少府所言極是!彗星掃穢,正當時也!”
“此乃天助陛下,鏟除不臣!”
“請陛下順天應人,繼續清剿朝中奸黨!”
他們試圖將這突如其來的天象災難,引導到政治鬥爭的方向,繼續汙名化清流官員,甚至可能借此反撲!
清流官員們頓時氣得臉色鐵青。橋玄怒喝道:“樊陵!你休要妖言惑眾!彗星現世,天下皆知主大災!豈容你曲解經義,妄測天意,為自己開脫?!”
盧植也冷聲道:“彗星之兆,關乎國運民生,豈是黨同伐異之工具?樊少府如此急切地將天災引向人禍,究竟是何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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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彗星帶來的恐懼是實實在在的。樊陵那套“掃蕩奸惡”的說法,雖然牽強,卻在部分已被嚇破膽的官員和中立派心中投下了一絲陰影——萬一…萬一真是這樣呢?畢竟陛下剛剛重拳打擊了曹節一黨…
廣場上的爭論再次變得激烈起來,恐懼與陰謀論交織,使得局麵更加混亂。
劉宏依舊仰望著天空,那顆彗星依舊在緩緩移動,光芒慘白,仿佛一隻冷漠的巨眼,俯視著下方渺小人類的紛爭。他知道,樊陵等人是在做垂死掙紮,試圖利用災難轉移視線,甚至反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