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山以南,野馬川邊緣。漢軍主力大營不再如同段熲先鋒那般輕裝疾進,而是如同一隻巨大的、緩慢而堅定的穿山甲,在廣袤的草原上留下了一道道深刻的人工痕跡。放眼望去,昔日任由馬蹄踐踏的草場,如今已被連綿不絕的壕溝、土壘、木柵和望樓所取代。數以萬計的漢軍士卒,在軍官的指揮下,如同工蟻般辛勤勞作,掘土、夯壘、豎柵,動作整齊劃一,號子聲此起彼伏。中軍帥帳前,那麵代表車騎將軍皇甫嵩的猩紅大纛dao)沉穩地飄揚著,無聲地宣示著一種與草原騎兵的狂飆突進截然不同的戰爭哲學——不動如山,步步為營。
帥帳之內,沙盤上的態勢與帳外的工程進度同步更新。代表漢軍控製的區域,被一麵麵紅色小旗穩穩地插在沙盤上,並以前所未有的緩慢速度,但堅定不移地向北蔓延。幾名剛從段熲前鋒軍輪換回來的年輕軍侯,臉上帶著尚未褪儘的廝殺銳氣,站在沙盤前,眼神中卻流露出難以掩飾的困惑與一絲焦躁。
“將軍!”一名性急的軍侯終於忍不住,抱拳開口,聲音洪亮,“末將等在前方,日日與胡虜遊騎接戰,斬獲頗豐!將士們士氣正盛,皆欲尋敵主力,決一死戰!為何…為何我軍主力反而在此大興土木,止步不前?如此豈不貽誤戰機,徒耗糧草?”
他的話代表了軍中一部分渴望速戰速決、立下赫赫戰功的少壯派軍官的心聲。在他們看來,這種挖溝築壘的行為,近乎怯懦。
皇甫嵩並未動怒,他放下手中標示著工程進度的竹簡,目光平靜地掃過那幾名年輕軍官,最後落在沙盤上那片代表鮮卑主力可能集結的、廣闊的野馬川腹地。
“尋敵主力,決一死戰?”皇甫嵩的聲音沉穩如古井,“爾等可知,檀石槐麾下,控弦之士不下二十萬?且皆是來去如風,自幼生長於馬背之精騎?”他頓了頓,反問道:“若此刻我軍主力輕進,在野馬川與彼決戰,勝算幾何?”
那軍侯一怔,硬著頭皮道:“我軍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將士用命,未必不能勝!”
“即便勝,亦必是屍山血海,慘勝如敗!”皇甫嵩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爾等可曾想過,我軍步兵居多,在無險可守之草原,如何應對鮮卑鐵騎之反複衝陣、分割包圍?一旦陣型被破,便是全軍覆沒之局!屆時,非但爾等性命不保,並、幽門戶洞開,北疆百姓將重陷水火!此等責任,誰人承擔得起?!”
一番話,如同冷水澆頭,讓幾名年輕軍官發熱的頭腦冷靜了幾分。
皇甫嵩走到沙盤前,拿起代表漢軍的小旗,緩緩向前移動,每移動一小段距離,便在其後方插上一麵代表穩固防線的小旗。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豈能逞一時之勇,行孤注一擲之舉?”他語氣緩和下來,帶著教誨的意味,“陛下委我以重任,是望我平定北疆,而非與胡虜賭命!”
他指向那些新築的壁壘和壕溝:“爾等眼中之大興土木,在本將軍眼中,乃是在這茫茫草原之上,為我大漢將士,創造地利!”
“何以創造地利?”皇甫嵩詳細解釋道,“其一,削弱敵之長!我築壘掘壕,設置拒馬鹿角,使其騎兵難以發揮機動衝擊之優勢,迫其下馬步戰,或攻擊我預設之堅固陣地!此乃以我之長,擊敵之短!”
“其二,保護我之短!我軍步卒為主,糧道綿長。有此穩固營壘、相連甬道為依托,則可護糧道安全,使士卒有可靠之後方,無後顧之憂。”
“其三,擠壓敵空間!”他的手指在沙盤上劃出一個半弧形,“我軍穩紮穩打,步步為營,如同築壩,逐步壓縮鮮卑騎兵之活動範圍,迫使其主力要麼後撤,放棄肥美草場,要麼…就隻能來啃我們這些‘硬骨頭’!將戰場主動權,慢慢奪回我軍手中!”
他看向那幾名年輕軍官:“此非怯戰,乃結硬寨,打呆仗!看似笨拙緩慢,實則最為穩妥,最能積小勝為大勝,最終拖垮、逼瘋對手!此乃堂堂正正之師,王者之師戰法!”
就在皇甫嵩闡述其戰略之時,帳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負責外圍警戒的校尉入內稟報,臉上帶著一絲興奮:“將軍!前沿烽燧旗語傳訊,發現約三千鮮卑騎兵,正在攻擊我新築之三號壁壘!”
來了!帳內眾人精神一振,目光齊刷刷看向皇甫嵩。
那幾名原本質疑的年輕軍官更是躍躍欲試:“將軍!末將請命,率部出壘迎戰!”
“慌什麼?”皇甫嵩神色不變,仿佛早有預料,“傳令三號壁壘守軍,依預定方案,憑壘固守!弩手據高而射,不得擅自出擊!再令左翼、右翼壁壘,弓弩戒備,嚴防敵軍迂回!”
命令清晰而冷靜。
很快,更詳細的戰報通過旗語係統接連傳來。那三千鮮卑騎兵,顯然是檀石槐派來試探漢軍虛實的先鋒。他們圍繞著三號壁壘呼嘯盤旋,箭如飛蝗,試圖引誘漢軍出壘野戰。然而,漢軍士卒謹守將令,依托深壕堅壘,以密集的弩箭回應。改良後的強弩射程和威力在此刻展現得淋漓儘致,鮮卑騎兵衝至壕溝前,便遭遇了毀滅性的箭雨打擊,人馬損失慘重,卻始終無法越雷池一步。嘗試性的幾次下馬徒步攻堅,也在漢軍嚴密的陣型和滾木礌石下撞得頭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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廝殺了近一個時辰,鮮卑騎兵除了在壕溝外留下數百具人馬屍體外,一無所獲,隻得悻悻退去。漢軍壁壘巋然不動,守軍傷亡微乎其微。
戰報傳回帥帳,那幾名年輕軍官麵麵相覷,臉上火辣辣的。他們此刻才真正明白,皇甫將軍這“結硬寨”的威力。若按他們先前所想,貿然出擊,在開闊地帶與這三千精騎野戰,即便能勝,也必是傷亡慘重。
初戰告捷,極大地鼓舞了築壘漢軍的士氣。他們親眼見證了這些泥土和木頭構築的防線如何讓凶悍的胡騎無功而返,對皇甫嵩的戰術再無懷疑,築壘的熱情更加高漲。漢軍的防線,如同生長在草原上的藤蔓,堅韌而持續地向北延伸,一步步蠶食著鮮卑人的戰略空間。
皇甫嵩沉穩如山的指揮風格,也通過這次小規模的防禦戰,深入軍心。將士們相信,跟隨這位老成持重的統帥,或許不能立刻獲得轟轟烈烈的大捷,但一定能最大限度地保全自己,並最終將勝利牢牢握在手中。
然而,擊退試探之敵的喜悅並未持續多久。深夜,當大部分軍營陷入沉睡,隻有巡夜士卒的腳步聲和遠方野狼的嚎叫時,皇甫嵩卻依舊在燈下研究著地圖和各方情報。
曹操作為參謀司成員,也在帳內值守。他指著沙盤上漢軍逐漸向北凸出的防線,提出了一個隱憂:
“將軍,我軍築壘推進,雖穩妥,然戰線亦隨之拉長。各營壘之間,雖有甬道相連,但兵力不免分散。若…若檀石槐窺破此節,不惜代價,集中其絕對優勢之兵力,猛攻我防線之一點…”
皇甫嵩抬起頭,眼中閃爍著讚賞與凝重交織的光芒:“孟德所慮,正是本將軍心中所憂。此‘結硬寨’之法,最大風險,便在於此。如同伸出的五指,若被人抓住一指,全力折斷…”
他話音未落,一名參謀司的年輕參謀拿著剛譯出的烽燧訊報,臉色發白地衝了進來,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將軍!緊急軍情!西北方向,最外圍的‘七號壁壘’,於半個時辰前,遭遇大規模敵軍夜襲!烽燧傳訊…觀測到的敵軍火把綿延數裡,初步判斷,其兵力恐不下…不下兩萬!主將旗號…似是鮮卑大將——宴荔遊!”
宴荔遊!那個以勇猛和忠誠著稱的檀石槐心腹!他終於出動了嗎?而且一出手,就是直指漢軍可能最脆弱的突出部!
皇甫嵩猛地站起身,燭光在他臉上投下搖曳的陰影。
考驗,終於來了。而且一來,就是如此凶險!他這“不動如山”的營壘,能否頂得住這雷霆萬鈞的猛攻?檀石槐的殺手鐧,顯然不止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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