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刺破雲層,將金紅色的光輝灑滿淩雲台,也驅散了劉宏眉宇間最後一絲夜的陰翳。
他依舊站在那裡,如同一尊曆經風雨的磐石,任憑光影在身上流轉。下方,洛陽城正在蘇醒,炊煙嫋嫋,市井的喧囂聲由遠及近,如同逐漸澎湃的潮水。這座帝國的心臟,正按照他設定的全新律動,開始新一天的搏動。
徹夜未眠,劉宏的臉上卻不見絲毫疲憊,那雙深邃的眼眸在晨光下,反而亮得驚人,如同淬煉過的寒星。昨夜那洶湧的孤獨與感慨,已被他深深地、徹底地壓入心底最深處,封存在無人可以觸及的角落。此刻充盈在他胸間的,是一種冰冷而堅硬的實質——權力!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再無任何掣肘的至高權力!
他緩緩抬起手,虛握成拳,陽光透過指縫,在他掌心投下斑駁的光影。他感受著這份力量,這份執掌億兆生靈命運,推動曆史車輪轉向的力量。
“十餘年…”他低聲自語,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千鈞之力。
從建寧元年那個惶恐無助的少年傀儡,到如今昭寧初年這位乾坤獨斷的鐵血帝王。這十餘年的每一步,都走得驚心動魄,如履薄冰。與宦官虛與委蛇,同外戚巧妙周旋,和士族門閥明爭暗鬥,對驕兵悍將恩威並施…多少次命懸一線,多少次力排眾議,多少次在無人理解的黑暗中獨自籌謀。
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宦官?曹節、王甫之流早已化為塚中枯骨,張讓、趙忠也剛剛被連根拔起,殘餘勢力清掃一空。內廷十二監,如今儘數換上對他唯命是從、或由陳墨這類技術官僚掌控的機構。那曾經能廢立皇帝的閹宦之禍,已被他親手終結。
外戚?大將軍何進驚懼病亡,其黨羽星散,何皇後與其子劉辯,在他掌控之下,再也翻不起浪花。外戚乾政的痼疾,隨著何進的死亡和何氏的馴服,已然痊愈。
軍權?皇甫嵩、盧植等功勳卓著的老帥明升暗降,榮養中樞。北軍五校、西園八校尉乃至各地都督府的將領,皆由他親自提拔、講武堂出身的少壯派軍官,或如曹操這般既有能力、目前又表現忠誠的新貴擔任。軍隊的指揮體係被徹底重塑,“將不專兵”成為鐵律。樞密院如同大腦,都督府如同臂膀,而最終揮動拳頭的手指,隻屬於他劉宏一人。這支曾經可能尾大不掉、甚至反噬其主的猛獸,已被套上了堅實的籠頭,磨利了爪牙,唯獨對他一人俯首帖耳。
政權?三公九卿的舊體係雖存,實權卻已被他一手打造的“政事堂”尚書台)完全架空。荀彧、盧植、賈詡等能臣乾吏在其中運轉,效率遠勝從前。全國的政令,由此發出,暢通無阻。地方郡守、刺史的任免考核,儘在他手。任何試圖陽奉陰違、對抗新政的官員,都逃不過禦史台由禦史暗行製度化而來)明暗交織的監察網絡。
財權?糜竺掌管的均輸平準署與陳墨領導的將作監相互配合,鹽鐵專賣、平準均輸、新式農具推廣、水利興修…一套全新的、更高效的國家經濟機器已經開始轟鳴作響,源源不斷地為他的宏圖霸業輸送著血液。
思想?蔡邕主持勘定的《昭寧石經》立於太學,統一了經典解釋,確立了“忠君愛國、銳意革新”的官方意識形態。官學體係正在向郡縣延伸,培養著他需要的人才。輿論的導向,牢牢掌握在他的手中。
軍事、政治、經濟、思想…帝國最重要的四根支柱,已然被他用鋼鐵般的手腕和超越時代的智慧,重新熔鑄,深深地打上了“劉宏”的印記,緊密地環繞在他這位唯一的權力核心周圍。
乾坤獨斷!
這不再是目標,不再是口號,而是冰冷而堅硬的現實!他的一句話,可以讓人一步登天,也可以讓一個傳承數百年的家族灰飛煙滅;他的一個決策,可以興修萬裡水利,福澤蒼生,也可以發動一場戰爭,伏屍百萬。
這種掌控一切的感覺,足以讓任何人為之沉醉,為之瘋狂。
但劉宏的眼神,卻依舊清明,甚至比以往更加冷靜、更加深邃。因為他知道,權力頂峰的風光固然無限,但其下的萬丈深淵,也同樣深不見底。懈怠、傲慢、迷失…是這頂峰之上最致命的陷阱。
“陛下。”一個恭敬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劉宏沒有回頭,隻是淡淡應了一聲:“講。”
身披玄甲、腰佩環首刀的羽林中郎將由講武堂優秀學員晉升的心腹將領)單膝跪地,雙手呈上一封密報:“樞密院急報,並州都督、度遼將軍新任命的年輕將領)傳來消息,鮮卑殘部有異動,其新任首領和連檀石槐之子)似乎不甘寂寞,正在整合部落,有寇邊跡象。”
劉宏接過密報,迅速掃過,臉上沒有任何意外之色。北疆的威脅,從未真正消失。他平靜地下令:“傳令並州都督,嚴密監視,加強戒備。命幽州、涼州都督府協同策應。沒有朕的旨意,不得擅自出擊,但若胡虜敢越雷池一步,給朕狠狠地打,打到他記住疼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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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羽林中郎將領命,迅速退下。
看,這就是權力。一道命令,便能讓帝國最精銳的邊防力量如臂使指,應對潛在的威脅。
他剛剛處理完軍務,又一陣急促卻穩重的腳步聲傳來。
“陛下,政事堂呈報今日亟需批閱的奏疏。”荀彧的身影出現在淩雲台下,他拾級而上,手中捧著厚厚一摞經過分類和初步處理的奏章。他的臉色略顯疲憊,顯然也是徹夜工作,但眼神依舊明亮而專注。
劉宏轉過身,目光落在荀彧身上,微微頷首。這就是他需要的臣子,忠誠,能乾,且懂得分寸。
荀彧將奏疏放在台中央的石桌上,開始逐一簡要彙報:
“陛下,此乃豫州刺史奏報,關於潁川郡試行‘攤丁入畝’新稅法的初步結果。豪強抵製甚烈,但百姓負擔有所減輕,府庫收入同比增加一成。荀彧建議,可總結經驗,逐步擴大試點範圍。”
劉宏拿起那份奏疏,快速瀏覽。上麵不僅有刺史的彙報,還有荀彧用朱筆寫的精煉摘要和處理建議。他提起禦筆,在旁邊批注:“準。著政事堂、禦史台會同豫州刺史,詳定細則,嚴查阻撓新法之豪強,可殺一儆百。”
朱紅的禦筆落下,決定了許多人的命運,也推動著一項影響深遠的改革向前邁進。
“此乃荊州刺史急報,南陽太守袁術,縱容家仆侵占民田千頃,並私下鑄造劣錢,擾亂市場,民怨沸騰。證據確鑿,請陛下聖裁。”
劉宏眼中寒光一閃。袁術,這個蠢貨!他哥哥袁紹在洛陽還算知道隱忍,這家夥在南陽就如此肆無忌憚?是真蠢,還是有意試探他的底線?
“著禦史台即刻派乾員前往南陽,鎖拿袁術及其涉案家仆、官吏,檻送洛陽!其侵占田畝,悉數發還百姓,或收為公田!私鑄錢幣之工坊,徹底搗毀!”劉宏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告訴袁隗,讓他好好管教自己的侄子!若管教不了,朕替他管!”
“陛下,”荀彧略顯遲疑,“袁氏勢大,若因此事引發…”
“引發什麼?”劉宏打斷他,目光如刀,“引發那些藏在暗處的蟲子一起跳出來嗎?朕正愁找不到機會清理他們!文若,你要記住,權柄在手,當用則用!優柔寡斷,隻會養癰遺患!”
荀彧心中一凜,深深低下頭:“臣…明白了。”他再次感受到皇帝那不容置疑的決斷力,以及借此事件敲打整個士族集團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