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陽光透過南宮溫室殿的雕花木窗,在青磚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劉宏坐在禦案後,手中把玩著一件剛從西域商隊進獻來的器物——那是一尊通體澄澈的琉璃杯,杯壁薄如蟬翼,在光線下折射出七彩光華。杯身雕琢著奇異的紋路,似波浪又似雲霞,與他所知的任何中原紋飾都不同。
“陛下,此物乃大秦商人所獻。”糜竺侍立在下首,身著深紫色官服,袖口繡著象征商務的銅錢紋樣,“據那商人所言,此琉璃盞產自更西之地,需經三月海路、兩月陸路,方能抵達洛陽。”
“海路?”劉宏抬起眼簾。
“正是。”糜竺從袖中取出一卷羊皮,恭敬呈上,“那商人還獻上了此物,稱是航行所用之圖。”
劉宏展開羊皮,殿內頓時靜了下來。
這不是尋常的輿圖。
羊皮上用某種耐水的顏料繪製著曲折的線條,標注著密密麻麻的奇異文字。圖幅中心是一片廣闊水域,四周延伸出鋸齒狀的海岸線。有島嶼星羅棋布,有洋流用彎曲的箭頭標示,甚至在某些區域畫著風暴的符號。
最令劉宏瞳孔微縮的是圖的邊緣——那裡描繪著從未在漢家典籍中出現過的陸地輪廓,標注的文字扭曲如蝌蚪。
“此圖所繪何處?”劉宏的聲音平靜,但手指在羊皮邊緣輕輕摩挲。
糜竺上前兩步,指向圖中央那片水域:“商賈言,此乃‘西海’,實則是一片浩瀚無垠之大水,比之東海、南海更廣十倍。從此處——”他的手指沿一條虛線移動,經過數個島嶼標記,“乘船向西南航行兩月,可見一片大陸,盛產黃金、象牙及此種琉璃。”
劉宏的目光跟隨著糜竺的手指,腦海中現代地理知識緩緩浮現。
地中海。非洲。印度洋。
這些名詞在他心中激蕩,卻不能說出口。他隻能深深吸了一口氣,將羊皮在案上鋪平,取過鎮紙壓住四角。
“那商人何在?”
“已在鴻臚寺驛館安置。此人自稱‘塞拉格’,來自一個叫‘亞曆山大港’的城邦,通曉希臘語、波斯語及些許匈奴語,由敦煌互市監的通譯陪同入京。”糜竺頓了頓,“此人還稱,願以海圖與航行知識,換取在大漢沿海設立商站之權。”
劉宏輕笑一聲:“倒是精明。”
殿外傳來腳步聲,宦官通傳:“陛下,將作大匠陳墨、典軍校尉曹操求見。”
“宣。”
陳墨與曹操並肩入殿。陳墨依舊穿著半舊的工匠服,袖口沾著些許墨漬;曹操則一身黑色勁裝,腰佩環首刀,行走間甲片輕響。
二人行禮後,劉宏將羊皮圖推向案前:“都來看看此物。”
陳墨首先俯身細觀,眼睛漸漸睜大:“陛下,此圖繪製之法精妙!看這海岸線曲度,應是實際航行所測,非憑空想象。還有這些洋流標記——”他的手指輕觸那些彎曲箭頭,“必是多年航海經驗所得。”
曹操則關注圖上另一些符號:“這些劍戟標記是何意?”
糜竺答道:“塞拉格言,此乃海盜頻發之海域。有些標注骷髏之處,則是暗礁、漩渦險地。”
“海盜?”曹操眉頭一皺,“海上也有匪患?”
“不僅有,而且規模不小。”劉宏緩緩開口,記憶中的信息浮現,“大海浩瀚,島嶼星羅,最易藏匿匪類。若船隻載貨值錢,便是移動的肥羊。”
他站起身,走到殿牆懸掛的《大漢疆域圖》前。這幅圖經過多年勘測修訂,已較為精確地描繪出從遼東到交州的海岸線,但海洋部分仍是大片空白,僅標注“東海”“南海”字樣。
劉宏的手指從長江口向南滑動,經過會稽、閩中,直至交州的日南郡。
“我大漢有萬裡海疆,卻無巡海之艦,無航海之圖,無懂海之將。”他轉過身,目光掃過三人,“陸上絲綢之路已通,財貨滾滾而來。可你們想過沒有——大海,才是真正的通途。”
殿內靜默一瞬。
曹操最先反應過來:“陛下之意,是要建水師?”
“不止是水師。”劉宏走回禦案,手指敲在羊皮海圖上,“是要開海路,通遠洋,讓大漢的船隻不僅能沿岸航行,更能深入這‘西海’,抵達那些產黃金、琉璃、香料之地。”
陳墨眼睛發亮:“若真能如此,可將絲綢、瓷器直運西方,免去陸路輾轉損耗,利潤何止倍增!且海船載貨量,遠非駝隊可比。”
糜竺卻麵露憂色:“陛下,此事恐不易。臣與沿海商賈交談,皆知出海凶險。風浪無常,導航困難,更有海盜劫掠。前朝雖偶有船隊南下,至多抵達日南以南的‘都元國’,再遠便是茫然。”
“所以需要準備。”劉宏坐回禦座,目光變得深邃,“需要能抗風浪的大船,需要精確的導航之術,需要熟知海況的船員,還需要——”他頓了頓,“一支能護衛商隊、清剿海盜的水軍。”
曹操抱拳道:“陛下,若建水師,臣願往!”
劉宏看著他,卻搖了搖頭:“孟德,你是陸上猛虎,海中蛟龍還需另尋。此事不急在一時,需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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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新拿起那尊琉璃杯,對著光線轉動。七彩光華在殿內流轉,映在每個人臉上。
“今日召你們來,是要交代三件事。”劉宏放下琉璃杯,聲音沉穩有力,“第一,糜竺。”
“臣在。”
“你以商務司名義,招募沿海熟悉航海的船公、水手,特彆是曾遠航至交州以南者。重金聘之,安置在吳郡或會稽,朕要他們傳授經驗,繪製沿海水文圖。另,善待那個塞拉格,向他學習西方航海之術,但不可全信其言,需多方驗證。”
“臣遵旨!”
“第二,陳墨。”
陳墨躬身:“臣聽令。”
“將作監設立‘舟艦署’,專研海船建造。朕給你兩個方向:一是改進現有樓船,增強抗風浪能力;二是探索新船型。朕曾閱古籍,有‘尖底船’破浪更穩之說,你可試驗。所需木料、工匠、錢糧,直接向尚書台申報。”
陳墨激動得聲音微顫:“臣定當竭儘全力!其實臣早有些想法,隻是此前無暇顧及……”
“現在可以著手了。”劉宏微笑,“第三,曹操。”
“臣在!”
“你從北軍及講武堂中,挑選精通水性、膽大心細的將士,先組五百人的‘海事營’,駐於長江口。首要任務是剿滅近海匪患,積累水上作戰經驗。記住,海上作戰與陸戰迥異,你要虛心向老船公學習。”
曹操眼中閃過銳光:“陛下放心,臣必練出一支能戰之水師!”
劉宏點點頭,卻又補充道:“此事尚屬機密,除在場之人及荀令君、盧司空等核心重臣,不得外泄。對外可稱是為清剿海盜、保障漕運。”
“臣等明白!”
三人退下後,劉宏獨坐殿中,手指再次撫過羊皮海圖。
記憶如潮水湧來。
他想起穿越前讀過的那些曆史——鄭和下西洋的壯舉,大航海時代的殖民與貿易,海洋霸權與國家興衰的關係。漢朝不是沒有航海技術,樓船已相當先進,甚至有了尾舵和風帆的配合。但觀念上,始終重陸輕海,認為海洋是屏障而非通途。
“這個世界,該變一變了。”劉宏喃喃自語。
他走到窗邊,望向南方天際。秋空湛藍,幾縷白雲如絲如絮。
海的那邊有什麼?
有香料群島,有印度大陸,有阿拉伯半島,有非洲東海岸。再向西,還能穿過紅海進入地中海,抵達羅馬帝國。
若漢家船隻真能航行萬裡,帶回的將不僅是財富,更有全新的作物、技術、知識。而大漢的文化、製度、商品,也將隨船傳播遠方。
更重要的是——戰略縱深。
劉宏的眼睛微微眯起。作為一個知曉後世曆史走向的人,他清楚大陸帝國與海洋帝國的區彆。當陸上強敵環伺時,海洋可以提供退路、資源和新的發展方向。若將來草原勢力再度崛起,或中原發生不可控的動蕩,海上貿易線和海外據點,就是帝國的生命線。
當然,這一切還很遙遠。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打造第一支能遠航的船隊。
三日後,鴻臚寺驛館。
塞拉格是個年約四十的卷發男子,皮膚被海風和陽光染成古銅色,眼窩深陷,鼻梁高挺。他穿著波斯風格的刺繡長袍,腰間掛著一串象牙雕刻的護身符。
當糜竺陪同劉宏微服來訪時,這位西方商人正跪坐在席上,用一把小刀修剪羊皮地圖的邊緣。
“尊貴的皇帝陛下。”塞拉格用生硬的漢話說道,起身行了一個彆扭的拱手禮——顯然是剛學的。
劉宏擺擺手:“不必多禮。朕聽聞你來自萬裡之外,想聽聽海外的故事。”
塞拉格眼睛一亮。他來到洛陽已有半月,雖然受到禮遇,但始終未能得見天子。此刻機會來臨,他立刻打開了話匣子。
通譯在一旁將希臘語譯為漢話。
“我從亞曆山大港出發,乘的是三層槳帆船,載著玻璃器皿、羊毛織物和橄欖油。”塞拉格比劃著,“先沿著海岸向東,經過安提阿、泰爾,然後進入波斯灣。在巴士拉換乘更大的商船,裝運波斯地毯和銀器,橫渡‘厄立特裡亞海’——也就是你們說的西海——抵達印度西海岸的巴裡加紮港……”
他滔滔不絕地講述著,從季風的利用到星象導航,從海盜的襲擊到港口的貿易規矩。劉宏靜靜聽著,偶爾發問。
“你們如何確定航向?”
“白天看太陽,夜晚觀星辰。”塞拉格從行囊中取出一個銅製圓盤,上麵刻著精細的刻度,“這是星盤,可以測量星辰高度,推算緯度。還有這個——”他又拿出一個浮在水碗中的磁針,“據說來自東方更遠的國度,針永遠指向北方。”
劉宏接過那簡陋的指南針,心中震動。這應該就是《論衡》中提到的“司南勺”的改良版,沒想到在西方航海者手中已實用化。
“海上最大的危險是什麼?”
“風暴。”塞拉格臉色嚴肅起來,“深海的風暴,像海神的怒火。我曾見過百米高的巨浪,將整艘船拋起如落葉。還有暗礁、水下的岩石……以及最可怕的,迷失方向。在茫茫大海上,沒有陸地參照,如果連續多日陰天看不到星辰,就可能永遠回不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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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竺插話問道:“你們如何應對海盜?”
“商船結隊航行,雇傭護衛船。”塞拉格說,“但也隻能對付小股海盜。在紅海出口和印度西海岸,有幾支大海盜團,據說有數十艘快船,連波斯水軍都奈何不得。我的船隊就曾遭遇過一次,損失了三艘貨船。”
劉宏沉思片刻,忽然問:“若朕給你更大的船,更多的護衛,你敢帶船隊再走一趟,並繪製更精確的海圖嗎?”
塞拉格愣住了,隨即眼中閃過商人特有的精明:“陛下,這要看報酬。”
“你想要什麼?”
“我想在大漢沿海擁有一個專屬商站,享有二十年免稅貿易權。”塞拉格直截了當,“還要一支不少於二十艘戰船的護衛艦隊。”
糜竺皺眉:“你好大的胃口!”
劉宏卻笑了:“可以談。但不是現在。在你證明自己的價值之前,朕隻能給你一個承諾:若你真能帶領大漢船隊安全往返西方,帶回朕需要的海圖、貨物和信息,商站和免稅權都可以給你。”
塞拉格舔了舔嘴唇:“陛下需要什麼信息?”
“航線上所有重要港口的位置、補給點、淡水源、當地勢力、貿易商品價格、風季與雨季的時間……”劉宏一口氣說道,“還有,那些海盜的據點、實力、活動規律。”
“這需要時間。”
“朕有時間。”劉宏站起身,“你先在洛陽住下,糜竺會安排人向你學習航海知識。明年開春,朕會派人送你去會稽,那裡有造船廠,也有招募的水手。你要把所知的一切教給他們。”
塞拉格深深鞠躬:“遵命,皇帝陛下。”
離開驛館時,已是傍晚。
糜竺低聲道:“陛下,此人可信嗎?”
“不完全可信,但他有我們需要的東西。”劉宏走在洛陽的街道上,看著漸次亮起的燈火,“先利用他,同時培養我們自己的人。等我們的水手掌握了技術,就可以派人跟隨他的船隊遠航,驗證真偽。”
“陛下真打算開海?”
“糜竺,你掌商務司多年,應該明白貿易的本質。”劉宏停下腳步,望向南方,“陸路絲綢之路,我們要經過西域諸國、安息、貴霜,每一道關卡都要被剝一層皮。若海路通暢,從交州出發,直抵天竺、大秦,利潤何止翻倍?更重要的是——”
他轉過身,目光如炬:“掌握了海洋,就掌握了主動權。將來若陸路被阻,我們還有海路。若敵人從陸上來,我們還可以從海上去。”
糜竺渾身一震,他忽然明白了皇帝深遠的謀劃。
這不是簡單的商業擴張。
這是戰略布局。
臘月,吳郡,鬆江口。
陳墨裹著厚厚的棉袍,站在臨時搭建的工棚前。江風凜冽,吹得旌旗獵獵作響。麵前是五艘正在建造的船體骨架,工匠們頂著寒風,在龍骨上敲敲打打。
“將作大匠,這是按您給的圖樣造的第三號試驗船。”負責船廠的老工匠指著中間那艘,“尖底,長寬比三比一,前後有隔水艙,就算一處破損進水,整船也不會沉。”